第二十一回 鹿角车毙骁骑取胜 蜂房卵毁屯积成功
鹿角车毙骁骑取胜 蜂房卵毁屯积成功
这回单说童体仁差喜达报捷去后,同石犴等率领军土到柘藤林。铁鹞奏道:“木石丛杂,难于力攻。”
童体仁道:“既来此间,断无罢理。果不利于骑,何妨步战?”
说毕下马,当先杀进,铁鹞带众尽行跟随。只见一将缓辔徐来,却系茅游领着兵卒,挺鞭叫骂。童体仁、铁鹞迎上,茅游渐退。童体仁加紧向前,茅游弃骑诱陷重地,暗号照应,埋伏四起掩截。石犴在外鸣金,童体仁杀回,铁鹞紧紧保护。无奈柘藤枝条碍手绊脚,钩袖挽袍,虽然溃出,各人俱受有伤,领来将士,只逃脱十余名。童体仁懊极,与铁鹞道:“不听卿言,致遭败阵。”
铁鹞道:“明晨全军俱人,分布各方,然后逐杀。”
石犴道:“终是彼熟我生,有损无益。”
铁鹞道:“然则何从取胜?”
石犴道:“岂未闻夫深林茂草,火而伺攻乎?此已叶落汁枯,焚之甚便。待风生发,由上燃烧,可不费力而破塞。”
童体仁、铁鹞大喜,安排硝磺物料以待。
自晚至早,又系薄暮,偏偏无风,童体仁急得暴跳。及更鼓时,忽听树杪有交击之声,出帐审视。石犴道:“势可候矣,请命定夺。”
童体仁道“贤卿速为调度。”
石犴令三百军士持具趋北,分头放火,使铁鹞领兵五百名保护。须臾间,风力紧急,烈势猖狂,光明照耀,枝柯皆似珊瑚,西南半壁满空烟焰。到天大亮,风声更猛,火势反衰。却因林木自北而起,复折向西,将自北而南的毁尽;折过西边的,因风反背,便即灭熄。童体仁犹欲令军士复往燃烧,石犴道:“火焚藤柘,原为碍路,今已去了十有余里,速治余桩,尽够驰逐。”
童体仁依允,使铁鹞另带二千军士前往平治烬根,令石犴仍回巡视所得诸城,令诸将士准备收拾马匹,以便攻取。再说茅游知双龙纵火,连忙率军士扑救,奈已通天,万难遏止,因退出,屯于炎威不到之地。天明欲仍依林而守,忽见将官飞马持着刻箭道:“奉王镇军将军之命,昨望半壁通红,定系敌人焚破柘藤,形势既失,可徐退归,毋得违误!”
茅游遵令回乌枫岭。行近石子冈,见王之华列阵于顶,慌着营前请罪。之华道:“非汝之过,乃我欺童体仁恃勇不知谋略所致。若先以精兵暗于上风旋转保护,有寇近林,即出而旋夹冲杀之,彼安能得志?今令蔚然、饶拱备办要件,汝所领之卒劳矣,不必候战,付晁照带往后边差使可也。”
不说诸将遵奉,密地安排,却说铁鹞整整费了一天气力,方将焦根除尽,开出道路。童体仁令诸将次早拔寨都起,铁鹞在前为先锋,自己押后为应援。铁鹞驰进,见当道石子平冈,约高五七丈,上有军马屯扎。来到下面呼道:“柘藤林险隘尚为我夺,今这低坡何能拒守?莫若速速归降,断不薄待。”
当有犀利携枪策马应道:“汝等远离巢穴,如鱼游釜中,犹敢出此大言么?今拿住汝这狂妄鳞畜,碎尸万段!”
原来双龙岛人最恼的系骂他鳞畜,铁鹞闻得二字,咬钢牙举抓狠击。犀利挺枪战过五合,抵当慌忙,茅游舞鞭相助,方才敌住。又斗十余合,犀利发枪,中铁鹞左腿。铁鹞左抓架开鞭,右手飞抓击到,犀利用枪隔落。抓力凶猛,打碎马头,一齐倒地。犀利左腿为伤马压住,急拔出来,不妨铁鹞坐骑近前张口咬住脚肚,犀利收枪狠刺,那马闭目弭耳,皮如钢铁,枪无人处,摆项摇头,将肉连靴咬下,犀利痛得拚命乱爬,幸亏铁鹞单抓不便,且为茅游缠住,犀利因而得脱。王之华望见童体仁又到,鸣金收兵,芽游回冈。
童体仁见铁鹞腿上着伤,又失去金抓,大怒,当先上岭,王之华使锤迎敌。二十余合,童体仁转顾,人马俱倒在冈麓,跌的跌,爬的爬,不敢恋战,旋骑下冈。王之华令勾枪队奋勇捉拿。原来此马虽浑身生成铁甲,喉下蹄中却系软肉,浅草平沙驰逐比风更快。今石子冈俱系大小磊磊石子、石块,小者碰得脚痛,尖者戳入肉里,所以尽倒。童体仁骑的,乃系龙种,身强力大,四蹄用金裹锌,驰驱无异。群马力小,裹钉即不能行。当时,童体仁见捉拿兵士,复上冈赶杀,将士卒尽行救回。勾枪队护马三十余匹缴令,王之华见与本国产者微异,又反复细看,蹄形似鹅鸭掌而厚,当中肉白如脂,项下莹润如玉,二处俱绵软,浑身鳞甲坚似金钢,大小齿牙利如锥刃。之华道:“果与志册相符,沿边居民每年受害颇众。此种恶类,宜尽除之。”
令茅游领军士搬往后山熬油,收贮备用。
这边童体仁无法过冈,飞召石犴来计议,自领兵将在平地诱敌。上边军士排列坐着不动,百般笑骂。童体仁大怒,令诸将步行登陆。浮石军士随取石子乱击,百发百中,打得血流肢痛,莫能向前。童体仁愤极,加鞭奋冲数次,俱为飞石击回,无法可作。气懑了两日,石犴方到。原来石犴巡视城邑,一面差使回岛收马,闻召赶奔营前,恰好马已尽行带到,共八千余匹。
童体仁将不能过冈的话与之商议,石犴跨骑左右看过,命军士各具布袋,盛沙土五斗,即刻交割。军士得令,纷纷将粮饷囊橐,撬掘沙土,装满交割。石犴使搬至冈边,解袋倾出,自下漫上,填造大路,须臾便成。如何并无阻拦?却是先时,王之华见有将官,看过去后,敌军携囊取土,早知系为填冈而设。因令军士退后,离岭五十里下寨。蔚然、饶拱、晁照、茅游俱来参见,王之华问道:“二事俱齐全备?”
蔚然等道:“今日方了。”
之华道:“蔚然、饶拱各须骑兵五百,分伏岭前,闻炮齐起赶逐掩杀;茅游、晁照各领巨斧兵五百,退于岭下二里外红叶林左右,结成方阵。”
四将去讫,自领五百骑兵屯于营内养息。
果然,童体仁等将路填平,长驱而至。王之华弃营往后退避。童体仁骑快,当先赶着。之华舞锤回斗数合,得空便走。童体仁追及,旋斗五六合又逃。如此数次,加鞭驰骤,入于两方阵之间。铁鹞、石犴领骑兵如潮涌到,奋勇摧打。忽闻子母炮声,地下呼呼隆隆,一片响动,马俱不行,两边山坞内,尽系欢呼之声,那知多少人众抄出赶来。石犴恐怕中计,慌令鸣金,大队转骑,齐声发喊。
石犴倒栽地下,军士走的走,爬的爬。再看马时,或左或右,一蹄陷于土中,搀扶不起。铁鹞与兵将俱系徒步奔出,童体仁拦杀抄来的骑兵。铁鹞见失却石犴,复冲人阵,极力救得,命健卒抬行,自己跟随保护。不防茅游、晁照两旁掩来,俱系巨斧,凶猛莫当。铁鹞喊道:“诸将速石夺路,有我断后。”
且战且走,遇得童体仁,合着恶杀突围。虽然出阵,奈军士失去三千有零,逃得命者,又俱受重伤。人阵五千铁甲骁骑,遭陷无半匹得返,石犴跌伤右臂,回过石子冈头,坐下歇息。童体仁叹道:“王之华是何等人,这般狠毒,拿住他时,定行碎剁报仇。”
石犴取丹敷臂道:“胜败军家之常,毋得自乱,犹存未伤壮士六千,铁甲万骑,尚堪大战。惟令步军居前,挑地觅空,凡低凹之处,掘土随而填之。
且探彼原兵只余三千,近日死伤亦必不少。虽闻接应,尚未曾到。我有精兵六千,此岭之势又非如我岛之东西口,双爪、双毫等处十分危峻,今令众分途而上,彼岂能当?再访得逾岭无多路程即系上石林谷,过去直行二百余里均系坦途,袤延二千余里沃壤,惟平冈小阜,浮金进兵,亦由其中而行。是我得岭得谷,则与浮金气通势连矣。”
童体仁正在商议,忽闻石子冈后有风吹旗角响声。童体仁慌忙跨马上巅观看,却系王之华结阵在下。童体仁大怒道:“王之华,汝欺人大甚!”
加鞭挥斧杀来。铁鹞等只得起身同赶过冈。闻得鼓声大震,两旁拥出骑兵,圈裹拢合。童体仁战住王之华,铁鹞领着残兵突阵,三番五次,哪里冲得开去。甩抓打一骑兵下地,翻身跨上,又抢匹马与石犴乘坐破围。童体仁始终勇猛,撇掉王之华,引领败卒奋勇砍杀,数出数人,只救得石犴、铁鹞,余兵尽被伤倒。三人狼狈奔归古岸。
王之华回岭,诸将各报获功,所得军装器械无算。王之华道:“敌人虽败,尤有军马,定然只行前来报复。”
辛熬道:“又是竹筒内送命也。”
之华道:“不可。先因其初至而用之,今彼已知;岂可复恃?须另易他法,始能济事。闻说乌枫岭之旁有二谷:右名荫谷,谷内广产大竹;左名肠谷,谷内广产鹿角木。之华早令饶拱取木造车,蔚然截竹为筒。车系四枝交搭,简系五个攒成。削竹为签,煮以麻药,安置筒中,于岭前多方挖土埋好,上用硝磺拌煮细索,十字牵连捆扎,覆筒口上。复将速药走线缠绕。诸索结总于药匣之中,上盖大竹叶,微加浮土,人马往来无损,惟诱敌骑入于圈内,掣动机括,总结匣内铁轮行转,触石出火,药燃结焚,走线散开,顷刻通盘俱到,筒口硝磺线索毁去,筒上空虚,马足易陷,遭签尖刺着,药性窜行于筋络,自不能动。所以童体仁领进阵之五千骑无有脱者。”
当下李熬道:“用何法败他?”
之华令蔚然将演车军士召来。只见推出小车五百辆,俱系两竿单轮。两竿前端横钉孔木,中竖短竿,上系布囊。两竿上交叉坚钉鹿角木四枝,锯开木梢,各用银藤锋镞嵌合扎紧,短竿囊内便贮香料。令二士为正副持猫竹弩,带短兵,挟竿而前,二士持矛戟随之,聚散起伏,偏凑斜迎,直逢仰接,无不便利。未出,则士居车前;既阵,则车为士蔽。教习已成,俱依法则。乃令安息养力,所以闻呼立刻齐集。
当下柘藤林探马报:童体仁大军已出古岸城。茅游道:“童寇必尽其精锐,穴巢自虚,可袭而复也。”
之华道:“古岸遭贺德涂炭久矣,今匪众虽俱来,民畏其法,见我兵弱,必代固守。若密袭之,是我戕民也。况现兵无余多,多分则此处不足用,少分又不济事。虽似奇功,有这两层,不可得而为也。汝今率百骑,各带枝帚并竹筒两个,将前所熬马油拌熟料装一筒,一筒盛油,封固,绕石子冈柘藤林之南,过西冈之东,到古岸城下寇马篷内,将料引出,令军士分抛饲之,用竹枝帚将油细细遍洒于各马身上,务必均沾,勿误。”
茅游得令回去。
石子冈探卒又报:“童体仁大众已离柘藤林矣。”
之华令将士饱餐毕,徐徐下岭,令蔚然、饶拱管阵,自带辛熬、晁照立于军前。只见铁鹞当先领兵扑地,随后甲马浩浩漫漫杀来。晁照使两口宝剑骤出挡住。辛熬见铁鹞抓法紧密,舞动狼牙棒赶上夹攻。童体仁又到,之华接着。战过五合,一声锣响,阵分两半。之华架开斧,拍马同辛熬、晁照奔入阵内。铁鹞也跟着闯进,只见兵齐退,却露有许多枝枝桠桠 物件,昂然疾趋。童体仁举斧狠劈,怎奈此木质柔性坚,遇软则硬,遇硬返软。所以随斧上下,凭抓往来,劈不断,勾不开。童体仁怒得无法。石犴后队兵到,使长枪居前,勾车冲阵,令军趋左右袭岭,以诱分散。童体仁大喜,命石犴、铁鹞袭岭!自提长柄利斧,领军攻打。
只见对阵亦解释开来,或十或五,屯聚为队,或前遮或后赶,或横截或斜迎,如群鸦弄风,浮萍逐浪。童体仁鸣金,石犴、铁鹞回军,东追西逐,引得人饥马饿。车复合拢,车在兵后,兵随将击。童体仁等三面攻取,又闻锣声,阵便排列,兵退入内,将亦奔回。忽有阵阵香气扑鼻,引得铁骑举头张嘴,不肯驰骤,却系轮前竿上囊内贮着熟料。群马仰望着竿,腾奔想吃,多有将兵掀翻跌下者。忽然炮响,弩箭如蝗,箭身细微,遮隔不及,透甲洞背,中者立死。群马奔食,自将项下软肉露张,车兵即使鹿角锋梢迎刺,犹如穿絮,立即倒地。士遭弩毙,马受锋亡,片刻之间,数千精卒铁骑纵横尽丧,只剩得童体仁、石犴、铁鹞三匹退走。之华领将驱逐,石犴先奔。
童体仁恨极,挥斧恶斗之华,辛熬、晁照双战铁鹞。杀到酣处,辛熬猛棒盖下,铁鹞仰闪,打中鞍鞒,力重钉深入木,急切拨不得出。铁鹞一抓击到,辛熬急躲,双手摇脱棒来,借势自下挑上。铁鹞右抓方扫晁照双剑,左膊为狼牙棒勾住,慌收右抓打来,击个正着,辛熬脑裂而死。晁照双剑并下,铁鹞右膊亦为砍断,负痛而逃,马忽陷入索圈,绊倒在地,军士齐上擒回。童体仁见铁鹞遭缚,难于救护,只得败走。之华也不追赶,收兵回岭。茅游缴令禀称饲洒已遍,晁照绑得铁鹞报功,之华令用槛车槛好,具文申报,解往云平岭。查点折了辛熬,嗟咨不已,令将士殓埋,然后休息,以便收城。
再说童体仁赶上石犴,回到古岸,见群马在坡上打滚,童体仁道:“居篷内的这多兵卒将士为何不来接应?”
石犴道:“莫非兵败逃散了。”
正在疑惑,已到居篷,但见尸横满地,一人全无。体仁大惊道:“旗角已无,谅难久停。”
忽探子报道:“浮石之兵来围古岸,只不过六十里了。”
石犴道:“臣早知浮石之兵必来。今此城兵少,实难久守。不如弃城回双龙。”
体仁道:“费去若干钱粮兵马取得此城。”
石犴道:“兵粮不足,万不能守。若待兵临城下,虽欲去不可得也。且弹丸小城,弃之亦不足为吾轻重,又何必念念于此哉!且双龙乃根本之地,万一有变,则无家可归,而贻笑于天下矣。”
体仁道:“卿言亦是,我当思之。”
次日平明,即召石犴问道:“浮石之兵若何?”
石犴道:“探马报,只隔卅里了。古云:当结而不结者,愚人也。今事在燃眉,而优柔不结,此取败之道也。况双龙,根本之地,岛高城固,粮草丰足,兵民用命,内修政治,外结邻国,即世仇可复矣。”
体仁闻言,一跃而起曰:“卿言是也,吾心已结。”
遂下令:“双龙人马一齐起行。”
复问道:“我此行,心实不定而难安,卿将何以告我?”
石犴道:“而今急也无用,只有归国招募兵将,结约诸岛,令现在各城头目速回双龙,臣往浮金营前报讯,说彼分兵,取岭复仇。”
童体仁道:“惟有如此。将所存粮散给百姓,使传令于各城。”
石犴道:“我们在这里有威无恩,不可久留,恐遭暗算。”
童体仁大恸。石犴自炊进膳,君臣饱餐,痛哭分别。
莫表童体仁惶惶归岛,再说石犴次日至大树谷,闻得前面音声繁杂,便勒住马,意欲潜避,已为来众看见,发喊跑到拿住。问道:“你实说,系哪里逃脱的?”
石犴见有三百余人,都戴浮金章号,便放下心,答道:“我乃双龙岛将官,只缘兵败,住浮金请救,未识诸位将军驾过,触冒罪甚!”
那为头的笑道:“你无庸徒劳罢,我们都属浮金将士,因为邪臣谤杀大将,是以思想:便血战成功,俱系奸党受赏,有奉承未到之处,立至死亡,莫若哲身远祸,五千余人一时同散。浮金将士自顾不暇,安能救汝?”
石犴道:“既到这里,也须前往,方能复命。”
为首的道:“你必要去,但恐有伤性命。今索性相赠小旗一面,遇似我们形状者,即持交验,彼自宽释勿害也。”
石犴受旗拜谢,南行两日,到独锁渡东岸,言明来历,将士押送过河,进营朝见。浮金主问清事体,吁嗟不已。石犴退出。
忽有国内急报,浮石通明关龙逊父子袭人丹凤,欲计取龟息,为相国所觉,获得敌将。浮金主大惊,视郎福厚道:“浮石用兵,可谓神速而兼鬼蜮。前时截劫冠军,枭我白额虎,随袭品字左城,窥探百结关,今又暗人丹凤。南边地方城池尚不知如何。前营罗多材众散,为民掳降,钟受禄之兵回复叛走,钟受禄又为盗所杀。若冠军在,何至于此?今双龙全师尽丧,天印虽屡胜,然亦安能独存?往日功劳俱成灰烬。应即召子直等早同归国。若百结关为敌人所夺,我国君臣士卒皆无生路矣!”
道犹未了,又有双敖谷紧报,浮金主惊道:“噫!粮草休矣。可取报文进览。”
且说这双敖谷在金蟹山前,两山交抱峙立,如二敖之状,故名双敖谷。中间宽敞可以堆积。因其山势险峻,包藏周密,前有曲港通洋,便于搬运,故将粮草屯在其内,令正副将官三员守之,防备严紧,并非懈担无如神算出奇,超乎意料之外。所以遭焚,乃不知火自敌纵。且听从头叙来。
山盈当日在云平岭受客卿吩咐,于后帐柜内领得包裹,见封条写道:“付山盈到思神港开视。”
想道:“虽闻有此地名,犹不知在南在北。”
暗令家丁访清了,收拾干粮,单身赶奔。
次日,将晚行到住下,将包裹取出,揭去封条,打开看时,有个油纸包、四个鸡卵、一枝银藤杖——约长二尺四寸,梢上生成小眼,又有无柄斧头一件,却有纵横二孔,一个铁链扣钉。
细想不解其意。将其装试,可以为锄,可以为斧。再将油纸包拆破,却系衣裤,首套上面,俱系彩画神纹,里面系浮金的字号。寻思道:“这系水具,又有斧头,定系因我善泅,使往独锁渡、交渡津二处劈船。其鸡卵何所用处?”
委决不下,复将包裹等件细检,于首套内抖出单子,写道:水衣全制、银头斧一柄、蜂房自燃卵四枚,藏固小心,往双敖谷焚烧粮草,毋忽!
看毕道:“我说此卵必有所用。但双敖谷在黄花洲对岸,乃浮金边界屯粮重地,势必严兵把守,如何焚烧得来?好难题目也!”
又想道:“客卿算无遗策,断不致送我于死地。且毁去单子,收好各件,明晨前进,看事而行。”
次日,路上却绝拦阻,惟见纷纷逃难百姓自北而过,俱称岛寇胜于恶神,放火抢掳,马要吃人,凶残莫当。山盈惊道:“双龙兵势如此横暴,自然占去多少城邑。”
一面走一面想,忽有人抢上抓住胸脯道:“拿着你了!”
山盈看时,十余兵士皆浮金装束,着实骇慌,连话也说不出。众军将包裹打开翻看,问道:“尔系甚生涯?”
山盈见翻落号衣,陡然生计道:“实不相瞒,吾乃奉龟息城烛相国令,往黄云城云平岭窥探。”
众军听见烛相国三字,便叫放手。又问道:“令干何事?”
山盈道:“小于善放火,善没水。相国密令潜入浮石,得便逢库烧库,逢粮烧粮,逢草烧草。”
问道:“烧得哪些地方?”
山盈道:“各处守备严紧,限又逼迫,无便可乘。还要受责哩!”
众军道:“烛相国最体量人情,真是十分提防!责却可免。”
山盈道:“果如所言,受赐厚矣。”
众军道:“今日闻得韩冠军回国,为人劫去,尔曾晓得么?”
山盈道:“只闻罗多材被百姓所掳,却未闻冠军被劫。”
众军慌问道:“罗多材怎样被百姓所掳?”
山盈道:“昨于途间听得底里,尚须探访。”
众军道:“惜乎不知其详。若说与我们明白,也系快事。索性告诉足下:我等皆因冠军遭谗激死,忿怒而散。若相国为将,我们俱归出力也。”
山盈道:“众位正好同回归息。”
众军道:“若是这般,不如不散了。”
山盈道:“然则何以为生?”
众军道:“既莫能服邪臣,又莫可降敌国,惟有分栖岩穴,彩草苗木实射猎以为生耳。主上省破,诛灭群奸,我等即归自首请罪。”
山盈道:“诸公忠于王室,君相哪里得知!小人到都,遇便即将原委细禀相国,或者即召诸公,共御强敌。”
众军道:“辜负盛情!相国虽深信于主上,冠军尚遭谗死,何况我等!佞幸在朝,宁终老于山林,断不出也”
山盈道:“相国常恨此辈。今谤杀大将,兵岂能胜?主上悔悟,鄙夫定正典刑,自可相聚。”
众军举手道:“但愿,但愿!”欣然拱别。
山盈由青钱山这条路又行了天半,方到黄花洲边。远望茫茫,不知何处是岸。天色已晚,并无船只往来,乃将衣裤,首套穿齐,各物藏好,插着银藤斧,泳入洋底,直行前去,由浅渐深,半天时候,复自底而上。遇着坚壁碍路,冒仰细视,一带都如这般模样,想必是靠边了。便爬登岸,将衣裤穿好,再看时,却系个悬岩大石山,全无路径、只得坐下打盹。醒来天亮,往上望去,愈远愈高。坐的所在却系悬岩大石尽头,两边青草沙洲,并不见人,好生烦恼。忽闻隐隐有低昂歌声,观沙洲左右,俱无形影,抑扬渐近,转面看时,有数只大船连帮放将过来。山盈见景生计,招手高呼救人,船上只作不曾听着。
山盈望得渐到坡岸,慌起身赶奔大嚎,那船始停住,问道:“尔系何处军士?”
山盈道:“俺乃巡兵,因渡洋失足,泅到这里,不知属何地方。虽未丧命,腹馁欲死,乞诸位拯救,借渡过去。”
梢公使水手摇过脚艇来笑道:“尔不小心,致坠水内,今遇我们,便是造化。各人俱奉有令,谁能此刻渡尔?好冒失鬼的话!须待公事办齐,顺带过去。”
山盈道:“诸位办甚的事?”
水手道:“尔有眼无珠么?今往双敖谷装运粮草,可速上罢!”
山盈听得“双敖谷”三字,便如搔着痒处,喜得说不出来,忙跳落脚艇,爬登大船道:“蒙诸位救援,恩德必定负鞍以报。”
水手道:“俱属本国同胞,哪个望报?尔可会唱么?”
山盈道:“略知几何,恐不中听。”
众人喜道:“逢场作戏,以消长日,哪个系徘优呢?你且吃饭,我们开行轮唱哩。”
乃起锚拽篷,圈围坐下,指点板脚作句,你唱我和,此歇彼起。
不觉沿洲放下三十余里,转弯又五十余里,方才来到港口,两旁各有营寨,中设截流铁网。运草军士持符进营,验讫,将官各出,向网边并港前后细看水花,方令松网。军士将绞关松下,铃铃当当,音声纷乱。那网俱系五寸长的铁条,两头扭转煅结,间安金铃,凡物触着即响,所以略加松动,铃当不止。各船过尽,仍旧绞起。又人二里多路,看两岸俱有木栏,空处只得四寸宽,其外帐篷牵联,又有木关截在港中,上面复挂铁网。见有船只,将木栏上锁开开,去管,去关门,放下铁网,各草船鱼贯进毕,即绞网上关上管。再看两边栏外,帐篷直到山脚。望见一条悬岩大青石岭,山盈道:“好条大怪岭!”
梢公道:“这名金蟹山,那两座小山,名左敖、右敖,其内系双敖谷。尔先喊救处,即在此谷之后。”
山盈道:“旋过来若干路?”
梢公道:“后面转到前面,足足九十里。”
山盈细看形势,果然似蟹。
船到小山下,复斜入内,停泊坡前。两山各有石嘴,真似敖像。中间一片蓬松白土,俨如喷的浮沫。山盈随众登岸,到小山顶营内投呈文书。立时拨发粮袋草束,俱用谷内军士搬出,交与外营军士送至船边。山盈看那白土西,亦到高水闸栏,栏上接着铁网,左右敖顶各立有寨,中间山巅又系一个大营,四围俱系拦网。想道:“这般严紧,不趁此刻混进,却待何时!”
便随众趋近寨门,再往里走,只见门内坐着两位将官,叱道:“拿下!”
内外齐声发喊,数十把索柄挠勾齐乘搭住拖翻,山盈骇得魂飞魄散。幸亏军士认得,代禀道:“这系运船上的。”
将官道:“如何藐玩法令?”
山盈慌磕头道:“初次当差,望将军宽恕!”
将官道:“尔不见告示字么?”
山盈仰见门边悬着木榜写道:非本谷将土,过此限者,以奸细论。山盈方知原委,连忙抢地呼天,血流额破。将官道:“幸而足未逾户,不然,莫能原也。”
叱鞭四十,逐出。两旁军士放下软钩捆起,责讫,推上草船。水手抱怨道:“尔如何乱走?若再进数步,连我们都不得干净了。”
山盈浑身痛楚,倒在舱里,只是哼。
痛定了爬到后梢,拿只碗,暗将防身护命的灵丹取置碗内,用杓柄捣碎,尿尿和匀吞下,钻入草中睡去。及至醒觉,全无痛楚。退出看时,船在洋中放行。众人正唱得热闹,见山盈,笑道:“打也打得凶,睡也睡得足。昨日晚膳,今早仍四处搜寻,想也饿够了。快来吃碗午饭好唱哩。”
山盈答应,向前饱餐,又随众胡乱唱过几曲,已到品字城,停泊下来,寻思道:“从这条路回国要过各处关隘,倘或盘诘败露,岂非离虎穴入狼窠?不如仍转旧路。”
见众人纷纷搬草,堆垛岸边,便向艄公道:“奉令机密,另由他途有事。重生之德,容缓图报。”
艄公道:“已系下午,可再草榻一宵。”
山盈道:“恐误限期。”
拱手谢别,复往上行。天色将晚,想道:“奉令办公,微劳未着。庶长客宥官各处失城之罪,诸将皆建功绩,我独全无。归家既难对庶长客卿,更有何颜近同列,回乡里?索性复往,不幸死于敌人之手,也博个为国捐躯的芳名。幸而如愿,这件勋劳,谁人比得?”
意思决了,就地趺坐,吃些干粮,连夜趱奔百十余里,又到黄花洲。四顾无人,将衣裤穿好,带紧首套,插着锄斧,看定东北,没人洋中。底下如昼,踊身观望,天却漆黑。乃浮卧,随潮顺淌。始信传说,凡是海底,天愈昏暗反加雪亮。今见光明,所以放心,仰面露身。又经多时,审视蟹山隐隐,却在背后,知系行过了,复审定泅回。忽然震动非常,沉落视去,乃系两个巨鼋,斗得波翻浪沸。远望有一死尸横在洋底,料道鼋因食竞,心中老大不忍。潜走近前,带住尸脚,轻轻拖向港口。又见荡漾汹涌,回看那鼋,争奔赶来,便将尸推往东行,挥锄以拒。
只见铁网已在咫内。正想经过之策,不知那网大半竖立,有小半横铺水底,手忙脚乱,正跳得横铺的边索,觉得响动,铁网渐高,慌将尸首丢弃。跳出看时,那两只大鼋飞速追抢死尸,齐奔入内,网俱绞起。便乘空由下直向里行。又见网栏在前,脚下步步担心。此网却不比口头的止到底就罢了,无有一半平铺,却近贴于槛上,关栏大木,根根深钉入泥。空缝只有三寸宽细。看中间虽有关门,上下左右嵌定,莫能移动。听得说道:“网上拿得好大两个水老虎,可去看来。”
山盈伏住。及至耳内无声,再靠岸畔摸时,竖木紧紧排着,毫无空处。摸捏那岸,却系坚土,想道有理,乃于栏根外旁用锄斧轻挖。土坚锄利,大块小块坠落垒垒。约可容身,便轻轻爬过。往前进到小山嘴下,犹闻称说:“洲边大网获住两个水老虎,看看来!”
跄跄踉踉过去了。山盈转入到白沙坡底,听不着人声,始敢伸头出水。旋望天色昏暗,再看双敖营内,灯仍未息,网边半壁火光,关栏两旁亦俱雪亮。轻轻伏爬土坡到木寨脚,探探铁网亦安响铃,慌缩回手。计算白沫土色,不像坚硬,因用锄耙,颇觉轻松,俱被成片成块的耙起推开。栏下尺许,亦有木管,管下无物阻碍,便弗深挖。转将管底取空,曲体仰入,大喜。进到栏里,伸手哪里见掌,又愁起来。挨着平地一步一步往前而走。忽然,光明照耀,望去,却系二人。提亮子的先行,担木棍的在后,自草岭边旋出。山盈无可躲避,因斜回原路,见有毛厕篷,连忙蹲伏。只闻说道:“偏是我们局气丑,派在今日夜巡内,鼋肉莫能分得,鼋汤亦无口尝。明日只好看他们吃。”
又问答道:“争死尸的鼋未免有毒,没得也罢。”
说着走着,灯亮渐入左边草堆旁去。山盈认定大堆,便直走到跟前,将锄斧插于腰间,怀内取出鸡卵,记起道:“闻得火药以蜂房灰为最,修合须在地穴内,遇有微风,即便燃着,惟用鸡卵壳收藏封固,始免误事,故名蜂房自燃卵,但未知灵验否?”
乃往高爬。
这堆系中间四头脚凸,爬到半腰,却难再上。坐下将卵封口拆开,抽草成窝,用药撒入。奈无风,想道:“或者岭峻遮住,且旋过一面看。”
就平行弯转,置药也不见燃;又往前去,亦复如旧。着急道:“腿都走软了,如何是好?”
只得拨开草,将卵倾尽,伏下屏气用力吹去。忽然,火焰满面燔来,连胡须眉毛都焦了。急滚下地揉擦眼皮,看时已系红光照亮,金声骤起,人声嘈嚷。欲由旧路逃命,望见栏外已有行者,无处闪匿,只得仍到原蹲处躲避。风势骤猛,火渐通天,也难遮掩。
幸喜纷纷人众只奔大岭。慌将衣裤反穿,藏斧弃卵,大着胆混入军士内扑救。只见数堆皆着,连粮屯上苫盖的芦席亦都生焰,辉耀如同昼日。近处,烟尘滚滚,反看不清。众军手慌脚乱,连洲上各营将士俱到。山盈乘空接过担水桶,意欲径出。
只见关门旁边站着两员将官,吩咐道:“必有奸细,飞速捉拿,毋使逃脱!”
山盈听了,弄得进不能,退不可。事急计生,恐怕稍迟查看明白,因将桶底踏下,放胆直行。将官叱道:“往哪里去?”
山盈脚下走,口里说道:“桶漏了,往前面换。”
将官道:“毋得迟延!”
山盈答道:“遵令!”
将桶挑下坡,视诸帐内并无人影,到网营边,见灶上气腾腾的,哪有兵士!便径进揭开,却系满锅香羹。肚中正肌,取碗盛吃,烫得嘴痛,又恐人来,想道:“呆了!”
乃将羹舀二三十杓人桶,带着杓子,走近洋边,将水具穿好,坐着尽吃,看火势时,满天通红。待烟衰焰低,渐渐有兵士回帐。便弃余羹沉没水底,认不清方向,随潮倘行。抵着涯岸,翻身上坡,换转衣裳。通夜惊慌辛苦,好生困倦。天犹未明,地上莎草茸茸,绵软如絮,便倒下睡去。忽有钩搭纷纷钩住,挣扎不脱。听得道:“拿住了!”
正系:功成未受封候赏,因卧先遭麻索殃。
不知捉住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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