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六 辩物
季桓子穿井,获如土缶,其中有羊焉。使使问于孔子曰:“吾穿井于费,而于井中得一狗,何也?”孔子曰:“丘之所闻者,羊也。丘闻之,木石之怪夔蝄蜽,水之怪龙罔象,土之怪羵羊也。”
季桓子打井,得到一个土缶,里面有个像羊的东西,季桓子派人去问孔子说:“我在费地打井,在井中得到一只狗,这是怎么回事呢?”孔子说:“就我知道的而言,应该是一只羊。我听说,山林中的精怪有夔和魍魉,水中的精怪有龙和罔象,土中的精怪有[插图]羊。”
吴伐越,隳会稽,获巨骨一节,专车焉。吴子使来聘于鲁,且问之孔子,命使者曰:“无以吾命也。”宾既将事,乃发币于大夫,及孔子,孔子爵之。既彻俎而燕,客执骨而问曰:“敢问骨何如为大?”孔子曰:“丘闻之,昔禹致群臣于会稽之山,防风后至,禹杀而戮之,其骨专车焉。此为大矣。”客曰:“敢问谁守为神?”孔子曰:“山川之灵,足以纪纲天下者,其守为神;社稷之守为公侯,山川之祀者为诸侯,皆属于王。”客曰:“防风何守?”孔子曰:“汪芒氏之君,守封嵎山者,为漆姓。在虞、夏、商为汪芒氏,于周为长翟氏,今曰大人。”有客曰:“人长之极几何?”孔子曰:“焦侥氏长三尺,短之至也;长者不过十,数之极也。”
吴国攻打越国,毁坏了会稽,获得了一节巨大的骨头,要用一辆车来转运。吴国国君派使者问候鲁君,并且向孔子请教骨头的事,吴君对使者说:“不要说是我的命令。”使者问候完鲁君,就分发礼物给鲁国大夫,发到孔子时,孔子给他倒了一杯酒。问候鲁君的事情完毕,撤去祭器举行宴饮,使者拿着祭品中的骨头问道:“请问什么样的骨头算是大的?”孔子说:“我听说,从前大禹召集群臣到会稽山,防风后到,大禹杀了他,他的骨头装了一车,防风的骨头算是大的了。”使者问:“请问谁是守护山川的神?”孔子说:“山川的神灵足以能有利天下的,是守护之神。守护社稷的为会侯,祭祀山川的为诸侯,他们都隶属于君王。”使者说:“防风氏守在何处呢?”孔子说:“他是汪芒国的国君,守护封嵎山。姓添,在虞、夏、商时代为汪芒氏,到周朝为长瞿氏,现今称作大人。”有客人问:“人的身体最长的,能有多长?”孔子说:“焦侥氏身长三尺,是最短的了。最长的不超过十尺,这个数已达到极限了。”
孔子在陈,陈惠公宾之于上馆。时有隼集陈侯之庭而死,楛矢贯之,石砮,其长尺有咫。惠公使人持隼,如孔子馆而问焉。孔子曰:“隼之来远矣,此肃慎氏之矢。昔武王克商,通道于九夷、百蛮,使各以其方贿来贡,而无忘职业。于是肃慎氏贡楛矢、石砮,其长尺有咫。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物也,以示后人使永鉴焉,故铭其括曰:‘肃慎氏贡楛矢。’以分大姬,配胡公,而封诸陈。古者分同姓以珍玉,所以展亲亲也;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,所以无忘服也。故分陈以肃慎氏贡焉。君若使有司求诸故府,其可得也。”公使人求,得之金牍,如之。
孔子在陈国,陈惠公请他住在上等馆舍里。当时有一只死的隼鸟陈列在陈惠公的厅堂上,射穿它的箭的箭杆是楛木制成,箭头是石头的,长度有一尺八寸。陈惠公让人拿着死鸟到孔子的馆舍询问这件事。孔子说:“隼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啊!这是肃慎氏的箭。从前周武王攻克商朝,打通了通向各少数民族的道路,让他们以各自的特产来进贡,并要求按职业进贡物品。于是慎肃氏进贡了用楛木作杆石头作箭头的箭,长有一尺八寸。武王欲显示他的美德能使远方来进贡,以此来昭示后人,永远作为借鉴,所以在箭杆的末端刻着‘肃慎氏贡楛矢’几个字,把它赏给他的女儿大姬。女儿嫁给胡公,封在陈地。古代把珍玉分给同姓,为了表示亲属的亲密关系;把远方的贡物分给异姓,是为了让他们不忘记臣服。所以把肃慎氏的贡物分给陈国。您如果派官员到从前的府库中去找,就可以得到。”陈惠公派人去找,得到写有金字的简牍,果然和孔子说得一样。
郯子朝鲁,鲁人问曰:“少皓氏以鸟名官,何也?”对曰:“吾祖也,我知之。昔黄帝以云纪官,故为云师而云名,炎帝以火,共工以水,大昊以龙,其义一也。我高祖少皓摰之立也,凤鸟适至,是以纪之于鸟,故为鸟师而鸟名。自颛顼氏以来,不能纪远,乃纪于近,为民师而命以民事,则不能故也。”孔子闻之,遂见郯子而学焉。既而告人曰:“吾闻之,天子失官,学在四夷,犹信。”
郯国国君朝拜鲁国,鲁国人叔孙昭子问:“少昊氏用鸟名来命名官职,为什么呢?”郯子回答说:“少昊氏是我的祖先,我知道这件事;从前黄帝用云来命名官职,所以百官之长都以云为名。炎帝用火命名官职,共工用水命名官职,太昊氏用龙命名官职,意思都是一样的,我的高祖少昊继位时,凤鸟正好飞来,因此用鸟来命名,所以称鸟师而以鸟命名。自古以来,不能用远来的事物命名,就用身边的事物来命名,设立长官就用民众所做的事来命名,那就不能像原来那样做了。”孔子听说了这件事,就去拜见郯子向他学习。后来告诉别人说:“我听说,天子的官学失传,可以向四周的小国学习,这话是真实可信的。”
邾隐公朝于鲁,子贡观焉。邾子执玉高,其容仰;定公受玉卑,其容俯。子贡曰:“以礼观之,二君者、将有死亡焉?夫礼、生死存亡之体。将左右周旋,进退俯仰,于是乎取之;朝祀丧戎,于是乎观之。今正月相朝,而皆不度,心以亡矣。嘉事不体,何以能久?高仰、骄也;卑俯、替也。骄近乱,替近疾;君为主,其先亡乎?”夏五月,公薨。又邾子出犇。孔子曰:“赐不幸而言中,是赐多言。”
邾隐公朝拜鲁君,子贡观看了当时的情况。邾隐公高高地拿着玉,脸是仰着的;鲁定公低身接受玉,脸是低着的。子贡说:“从礼节来看,两位君主中将会有死亡的。礼,是生死存亡的主体,一举一动,或左或右,进退俯仰,是从这里来选取它,朝会祭祀、死丧征战,也是从这里观察它。现今在正月里互相朝见,而都不合法度,两位国君的心中没有礼了。朝会这样的好事不合于礼,怎么能够活得长久?高和仰,这是骄纵;卑和俯,这是衰废,骄纵接近动乱,衰废接近疾病,君王是主人,恐怕会先亡吧。”夏天五月,鲁定公死了,后来邾子也出逃了。孔子说:“子贡不幸而言中,这是子贡多言了。”
孔子在陈,陈侯就之,燕焉。子游行路之人云:“鲁司铎灾,及宗庙。”以告孔子。子曰:“所及者其桓、僖之庙。”陈侯曰:“何以知之?”子曰:“礼,祖有功而宗有德,故不毁其庙焉。今桓、僖之亲尽矣,又功德不足以存其庙,而鲁不毁,是以天灾加之。”三日,鲁使至。问焉,则桓、僖也。陈侯谓子贡曰:“吾乃今知圣人之可贵。”对曰:“君之知之,可矣,未若专其道而行其化之善也。”
孔子在陈国,陈国国君陪他一起宴饮游览。路上的行人说:“鲁国的火灾殃及宗庙了。”有人把这话告诉了孔子。孔子说:“殃及的大概是鲁桓公、鲁僖公的宗庙吧。”陈国国君问:“您是怎么知道的呢?”孔子说:“按照礼,祖先有功而且后代有德,就不会毁坏他们的宗庙。如今桓公和僖公的亲属已经没有了,而他们的功劳和德行又不足以保存他们的宗庙,鲁国没有毁掉它们,所以天灾要加在它们上面。”三天后,鲁国使者来,一问,果然是桓公和僖公的宗庙遭了灾。陈国国君对子贡说:“我如今才知道圣人的可贵。”子贡回答说:“您知道这点,还不错,但还不如一心推行他的道来实行圣人的教化为好。”
阳虎既犇齐,自齐犇晋,适赵氏。孔子闻之,谓子路曰:“赵氏其世有乱乎!”子路曰:“权不在焉,岂能为乱?”孔子曰:“非汝所知。夫阳虎亲富而不亲仁,有宠于季孙,又将杀之,不克而犇,求容于齐;齐人囚之,乃亡归晋。是齐、鲁二国已去其疾。赵简子好利而多信,必溺其说而从其谋,祸败所终,非一世可知也。”
季孙氏的家臣阳虎逃到齐国后,又从齐国跑到晋国,投奔了赵简子。孔子听说了这件事,对子路说:“赵氏的后代恐怕有动乱吧?”子路说:“权不在阳虎手里,怎能为乱呢?”孔子说:“这不是你能知道的。阳虎亲近富人而不亲近仁人,得罪于季恒子,而又要杀害他,未得逞又逃走,请求齐国接纳他。齐人囚禁了他,又逃到晋国。这样,齐、鲁两国都去掉了祸根。赵简子贪图利益而又轻信,必定会轻信他的话而听从他的谋划,祸患引起的最终后果,不是这一代能够知道的。”
季康子问于孔子曰:“今周十二月,夏之十月,而犹有螽,何也?”孔子对曰:“丘闻之,火伏而后蛰者毕,今火犹西流,司历过也。”季康子曰:“所失者几月也?”孔子曰:“于夏十月,火既没矣,今火见,再失闰也。”
季康子问孔子说:“现在是周历十二月,即夏历的十月,却还有蝗虫,为什么呢?”孔子回答说:“我听说,火星下去以后昆虫潜伏结束。现今火星还经过西方,这是司历官造成的错误。”季康子说:“错误在哪个月呢?”孔子说:“夏历十月,火星没了;现今火星还可见,错在闰月。”
吴王夫差将与哀公见晋侯。子服景伯对使者曰:“王合诸侯,则伯率侯牧以见于王;伯合诸侯,则侯率子男以见于伯,今诸侯会,而君与寡君见晋君,则晋成为伯矣。且执事以伯召诸侯,而以侯终之,何利之有焉?”吴人乃止。既而悔之,遂囚景伯。伯谓太宰嚭曰:“鲁将以十月上辛,有事于上帝先王,季辛而毕,何也世有职焉,自襄已来,未之改也。若其不会,祝宗将曰:‘吴实然。’”嚭言于夫差。归之,子贡闻之,见于孔子曰:“子服氏之子拙于说矣,以实获囚,以诈得免。”孔子曰:“吴子为夷德,可欺而不可以实。是听者之蔽,非说者之拙。”
吴王夫差将要和鲁哀公去进见晋国诸侯。子服景伯对吴国使者说:“君王会合诸侯,那么伯爵就应该率侯牧等官去进见君王;伯爵会合诸侯,那么侯爵就应该率领子爵、男爵进见伯爵。现今诸侯会和,而你们吴国国君与我们鲁国国君去见晋君,那么晋国就成伯爵了。况且你们以伯爵的身份召集诸侯,而以侯爵的身份结束,又有什么好处呢?”吴人听了子服景伯的话,停止了此事。既而又后悔了,于是囚禁了景伯。景伯对太宰说:“鲁国将在十月上辛这天祭祀上帝、先王,季辛这天结束。我家世代都在祭祀中担任职务,自鲁襄会以来,从未改变。如果我不参加祭祀,在祭祀时,主持人将会说,“这是吴国造成的。”太宰把此话告诉了夫差,夫差把景伯放回了鲁国。子贡听说此事,见到孔子说:“子服氏之子太不会说话了,因为说实话受到囚禁,又因为说假话而被释放。”孔子说:“吴王信奉边境少数部族的道德,可以欺骗而不可以讲实话。这是听话人的毛病,不是说话人拙劣。”
叔孙氏之车士,曰子锄商,采薪于大野,获麟焉;折其前左足,载以归。叔孙以为不祥,弃之于郭外,使人告孔子曰:“有麇而角者何也?”孔子往观之,曰:“麟也。胡为来哉?胡为来哉?”反袂拭面,涕泣沾衿。叔孙闻之,然后取之。子贡问曰:“夫子何泣尔?”孔子曰:“麟之至,为明王也。出非其时而见害,吾是以伤焉。”
叔孙氏的车夫子钅且商在大野打柴,抓到一只麒麟。他折断了麒麟的左前足,用车子载了回来。叔孙氏认为不吉利,把麒麟抛弃在城外。派人告诉孔子说:“有一只嶂子而有角,这是什么呢?”孔子前往观看说:“这是麒麟啊,是从哪里来的呢?是从哪里来的呢?”他把袖子翻过来擦着脸,眼泪把衣服都弄湿了。叔孙氏听了孔子的话,就把麒麟取了来。子贡问道:“老师为什么哭泣呢?”孔子曰:“麒麟出现,是圣明君王出现的征兆。但出现的不是时候而被害,因此伤心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