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九
○形影身心诗
靖节作形影相赠、《神释》之诗。谓贵贱贤愚,莫不营营惜生。故极陈形影之苦,而以神辨自然,以释其惑。《形赠影》曰:"愿君取吾言,得酒莫苟辞。"《影答形》曰:"立善有遗爱,胡可不自竭。"形累养而欲饮,影役名而求善,皆惜生之惑也。神乃释之曰:"大钧无私力,万理自森著。人为三才中,岂不以我故。"此神自谓也。又曰:"日醉或能忘,将非趣龄具。"所以辨养之累。又曰:"立善常所忻,谁当与汝誉?"所以解名之役,然亦仅在趣龄与无誉而已。设使为善见知,饮酒得寿,则亦将从之耶?于是又极其释曰:"纵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惧。应尽便须尽,无事勿多虑。"此乃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,泰然委顺,乃得神之自然,释氏所谓断常见者也。
坡翁从而反之曰:"予知神非形,何复异人天。岂惟三才中,所在靡不然。"又云:"委顺忧伤生,忧死生亦迁。纵浪大化中,正为化所缠。应尽便须尽,宁复俟此言。"
白乐天因之作《心问身》诗云:"心问身云何泰然,严冬暖被日高眠。放君快活知恩否,不早朝来十一年。"身答心曰:"心是身王身是宫,君今居在我宫中,是君家舍君须爱,何事论恩自说功。"心复答身曰:"因我疏慵休罢早,遣君安乐岁时多。世间老苦人何限,不放君闲奈我何。"此则以心为吾身之君,而身乃心之役也。
坡翁又从而赋六言曰:"渊明形神自我,乐天身心于物。而今月下三人,他日当成几佛?"
然二公之说虽不同,而皆祖之列子力命之论。力谓命曰:"若之功,奚若我哉?"命曰:"汝奚功于物,而欲比朕?"力曰:"寿夭穷达,贵贱富贫,我力之所能也。"命遂历陈彭祖之寿,颜渊之天,仲尼之困,殷纣之君,季札无爵于君,田恒专有齐国,夷、齐之饿,季氏之富:"若是,汝力之所能,奈何寿彼而天此,穷圣而达逆,贱贤而贵愚,贫善而富恶耶?"力曰:"若如是言,我固无功于物,而物若此耶?此则若之所制耶?"命曰:"既谓之命,奈何有制之者?朕直而推之,曲而任之。自寿自夭,自穷自达,自贵自贱,自富自贫,朕岂能识之哉!"此盖言寿夭穷达,贵贱富贫,虽曰莫非天命,而亦非造物者所能制之,直付之自然耳。此则渊明神释,所谓"大钧无私力"之论也。
其后杨龟山有《读东坡和陶影答形》诗云:"君如烟上火,火尽君乃别;我如镜中像,镜坏我不灭。"盖言影因形而有无,是生灭相。故佛云:"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"正言其非实有也,何谓不灭?此则又堕虚无之论矣。
○父执之礼
前辈事父执之礼甚严。汉马伏波有疾,梁松来候之,独拜床下,援不答。松去,诸子问曰:"梁伯孙,帝婿贵重,公卿莫不惮之,大人独不为礼?"援曰:"我乃松之父友也,虽贵,何得失其序乎!"
王丹召为太子少傅,大司徒侯霸欲与交友,遣子昱候于道,迎拜车下,丹下答之。昱曰:"家君欲与君结友,何为见拜?"丹曰:"君房有是言,丹未之许也。"然则答拜乃疏之耳。
至国朝东都时,此礼犹在。韩魏公留钥北京日,李稷以国子博士为漕,颇慢公,公不与较,待之甚礼。俄,潞公代魏公为留守,未至,扬言云:"李稷之父绚,我门下士也。闻稷敢慢魏公,必以父死失教至此。吾视稷,犹子也,果不悛,将庭训之。"公至北京,李稷谒见,坐客次。久之,着道服出,语之曰:"而父,吾客也,只八拜。"稷不获已,如数拜之。此事或传李稷为许将。
熙宁初,吕晦叔诸子谒欧阳公于颍上,疑当拜与否。既见叙,拜,文忠不复辞,受之如受子侄之礼。二子既出,深叹前辈不可及。
崇宁间,陆佃农师在政府日,有大卿岑象先岩起于农师为父执。一日来访,延之堂奥,具冠裳拜之。既而岑作手简来谢云:"前日登门展庆,蒙公敦笃事契,俾纳贵礼。于公有谦之光,使老者增僭易之过。然大将军有揖客,古人以为美谈,今文昌纲辖有受拜客,顾不美于前人乎。"
前辈遇通家子弟,初见请纳拜者,既受之,则设席望其家,遥拜其父祖,乃始就坐。盖当时风俗尚厚,虽执政之于庶官亦讲此礼,不以为异也。自南渡以后,则世道日薄矣。然余幼时,犹见亲旧通家初见日,必先拜其家影堂,然后请谒,此礼今亦不复见也。
○李全
李全,淄州人,第三,以贩牛马来青州。有北永州牛客张介引至涟水。时金国多盗,道梗难行,财本浸耗,遂投充涟水尉司弓卒。因结群不逞为义兄弟,任侠狂暴,剽掠民财,党与日盛,莫敢谁何,号为李三统辖。后复还淄业屠,尝就河洗刷牛马,于游土中蹴得铁枪杆,长七八尺。于是就上打成枪头,重可四十五斤。日习击刺,技日以精,为众推服,因呼为李铁枪。遂挟其徒横行淄、青间,出没抄掠。
淄、青界内有杨家堡,居民皆杨氏,以穿甲制靴为业。堡主曰杨安儿,有力强勇,一堡所服。亦尝为盗于山东,聚众至数万。有妹曰小姐姐(或云其女,其后称曰姑姑),年可二十,膂力过人,能马上运双刀,所向披靡。全军所过,诸堡皆载牛酒以迎,独杨堡不以为意。全知其事,故攻劫之。安儿亦出民兵对垒,谓全曰:"你是好汉,可与我妹挑打一番。若赢时,我妹与你为妻。"全遂与酣战,终日无胜负,全忿且惭。适其处有丛筱,全令二壮士执钩刀,夜伏筱中。翌日再战,全佯北,杨逐之,伏者出,以刀钩止,大呼,全回马挟之以去。安儿乃领众备牛酒,迎归成姻,遂还青州,自是名闻南北。
时金人方困于敌,张介又从而招之,授以兵马,衣以红袍,号红袄军。嘉定十一年间,金人愈穷蹙。全因南附。乃与石、沈铎辈结党以来,知楚州应之纯遂纳之,累战功至副总管。明年,金主下诏招之,全复书有云:"宁作江淮之鬼,不为金国之臣。"遂以轻兵往潍州,迁其父母兄嫂之骨葬于淮南,以誓不复北向。时山东已为鞑所破,金不能有,全遂下益都,张林出降,遂并献济、莒、沧、滨、淄、密等凡二府九州四十县,降头目千人,战马千五百匹,中勇军十五万人。闻于朝,遂以全为左武卫大将军、广州观察使、京东忠义军都统制、马步军副总管,特赐银、绢、缗钱等。
先是,贾涉知盐城县,以事忤淮漕,方信孺劾之,未报。涉廉知信孺阴遣梁昭祖航海致馈,以结李全,遂遣人捕得之,亟申于朝,方由是罢,涉召入为大理司直,未几,知楚州。时忠义军头目李先拳勇有胆气,且并领石、沈铎之军,李全深忌之。至是,极力挤先,涉遂以李先反侧闻于朝。于是召先赴密院审查,甫至都门,殿帅冯树宴之三茅观后小寨,命勇士扑杀之,于是全愈无忌惮矣。先既诛,涟水人情不安,头目裴渊等遂请石为帅于盱眙。制司大恐,遂令李全率万人以往,全惮,不敢动。制司无策,遂分其军为五。乃呼裴渊赴山阳禀议,责以专擅招,令密图之,以功赎罪。会鞑兵至涟水,硅亦自疑,遂杀渊以归鞑。先是,权尚书胡榘,尝言全狼子野心,不可倚仗。及全获捷于曹家庄,擒金人伪驸马,乃作《濠梁歌》以谀之云:春残天气何佳哉,捷书夜自濠梁来,将军生擒伪驸马,敌兵十万冰山摧。何物轻犭挑胡羯,万里烟尘暗边徼,边臣玩寇不却攘,三月淮Й惊蹀血。庙谟密遣山东兵,李将军者推忠精,铁枪匹马首破阵,喑呜叱咤风云生。摧杀群妖天与力,虏丑成擒不容逸,失声走透虏鼓捶,犹截腾骧三百匹。防围健使催赐金,曹家庄畔杀胡林,游魂欲反定悬胆,将军岂知关塞深。君不见,往日蕲王邀兀术,围合狐跳追不得,夫人明日拜函封,乞罪将军纵狂逸。岂知李侯心胆粗,捕缚犭制子才须臾。金牛走敌猛将有,沔州斩贼儒生无。宗社威灵人制胜,养锐图全无轻进,会须入汴缚酆王,笳鼓归来取金印。既而涉以病归,遂以郑损继之。损与涉素不相成,幕中诸客惧损修怨,乃嗾李全申请,乞差真德秀、陈靴、梁丙知楚州。于是朝廷遂改损为四川制置,乃以知阁门事许国用徐本中例换授朝议大夫,再转为太府少卿知楚州。
国自是歉然,惧侪辈轻己。开阃之初,命管军以下皆执朝参之礼。时全已为保宁军节度使,前阃皆与抗礼。至是,幕府宋恭、荀梦玉等惧变,遂调停,约全拜于庭下,国答拜于堂上。议已定,及庭参,国乃傲然坐而受之,全大惭愤,竟还青州。至冬,国大阅两淮军马,全妻李姑姑者,欲下教场犒军,实求衅耳,幕府复调停力止。及淮西军回,人仅得交子五贯,乃尽以弓刀售之李军,而淮西军亦怨矣。未几,全将刘庆福自青来,谋以丁祭之夕作乱,以谋泄而止。既而制府出榜,以高显为词,指摘北军。庆福亦大书一榜,揭于其右,语殊不逊。次日,庆福开宴于万柳亭,游幕诸客及青州ヘ姚在焉。酒行方酣,忽报全至海州,促庆福北还。时国方纳谒,北军径自南门入,直制府。强勇军方解甲,望见北军,皆弃去,遂排大门而入。帐前亲兵欲御之,国乃大呼曰:"此辈不过欲多得钱绢耳。"方行喝犒,闻北军大喊登城,张旗帜,火已四起,飞矢如雨。国额中一箭,径趋避于楚台。北军劫掠府库,焚毁殆尽。国在楚台久之,使令姚求和。遂缒城而出,以直系书"青州姚通判",以长竿揭之马前,往见李姑姑。李逊谢不能统辖诸军以致生变。姚遂请收军,李云:"只请制置到此商量,便可定也。"姚亟回报,则国已遁矣。次日,北军得国于三茅道堂,以小竹舆舆至李军。国不能发一语,复送还楚台,以兵环守,国遂死焉。文武官遇害者凡数十人。未几,全乃入吊,行慰奠礼,且上章自劾,朝廷不敢问也。遂进全为少保,而以大理卿徐希稷知楚州。
军变之先一日,荀梦玉已知其谋,亟告于国,国不以为然。至是,全得其告变之书,欲杀之,而梦玉已归滁。乃命数十骑邀于路而杀之。制府捐三千缗捕贼,而全亦捐五千缗,无状大率如此。希稷至楚,一意逢迎,全益以骄。既而还青州,或传为金人所擒,或以为已死。刘卓乘时自夸以驱除余党。及丞相入其言,遂召希稷,而以卓为代,璋即以盱眙军马自随。中途所乘马无故而踣,卓怒,遂斩二濠寨官,人疑其非吉征也。卓初至,军声颇振,不数日,措置乖方。南、北军已相疑,适忠义军总管夏全自盱眙领五千人来。先是,全欲杀夏,卓为解免之,至是,卓留以自卫,且资其军以制全。然夏军素骄,时作过劫掠居民,卓乃捕为首数人斩之,犹未戢。乃札忠义都统权司张忠政权副都统,忠政辞不就。杨姑姑知之,遂呼忠政谋所以拒制司之策。忠政曰:"朝廷无负北军,夫人若欲忠政反,惟有死耳。"遂归家,令妻子自经,次焚告敕宝货于庭,然后自尽。
制司闻变,遂戒严。命夏全封闭李全、刘全、张林等府库,且出榜令北军限三日出城。是日,诸营搬移自东北门出。夏军坐门首搜检,凡金银妇女多攘取之。余皆疑惧不敢出,制司又从而驱逐之。有黑旗一对仅百人,乃北军之精锐者,坚不肯出。潜易衣装,与夏军混杂。南军欲注矢挥刃,则呼曰:"我夏太尉军也。"南军遂不疑之。至晡,大西门上火忽起,至夜,遂四面纵火,杀害军民。卓遂命守子城,护府库。凡两日夜,军皆无火饭,饥困不复用命。夏全知事急,遂挺身入北军。李姑姑遂与夏剧饮,酒酣,泣曰:"少保今不知存亡,妾愿以身事太尉,府库人马,皆太尉物也。本一家人,何为自相戕?若今日剿除李氏,太尉能自保富贵乎?"夏全惑其说,乃阴与李军合,反戈以攻南军。卓屡遣人招夏议事,竟不至,乃以十万贯犒军求和。夏全乃令开一路,以马军二百卫送卓出大西门。星夜南奔,至宝应,已四鼓矣。从行官属惟余元е、沈宣子,余悉死焉。夏军回至淮阴,乃为时青、令晖夹击,尽得所掳财物七巨艘。既至盱眙,范成、张惠闭门拒之,且就军中杀其母妻,于是夏全乃轻身北窜。刘卓遂移司于扬之堡寨,朝廷遂改楚为淮安州,命将作少监姚知州事。
时李全犹未还,王义深、国安用为权司。刘庆福与张甫谋就楚之淮河缚大浮桥。或告李姑姑以二人欲以州献金人,姑姑即遣人请姚议事,不获已而往,则大厅已设四果卓,余二客则庆福及甫也。庆福先至,姑姑云:"哥哥不快,可去问则个。"谓李福也。时福卧于密室,凡迂曲数四乃至。庆福至榻前云:"哥哥没甚事?"福云:"烦恼得恁地。"刘觇福榻有剑出,稍心动,亟出,福急挥剑中其脑。既而甫至,于外呼云:"总管没什事否?"福隐身门左,俟其入,即挥剑,又仆之,福遂携二首以出,乃大张乐剧饮。姚遂揭榜,以刘、张欲谋作逆,密奉朝旨已行诛戮,乃闻于朝。李福增秩,姑姑赐金,进封楚国夫人。末几,福复以预借粮券求衅,遂召北军入城,官民死者甚众,姚赖国安用匿之而免。于是朝廷诸阃各主剿除分屯之说,久之不决。既而盱眙守彭忄屯乃遣张惠、范成入淮安,说国安用令杀李福及李姑姑。未几,李福就戮,而姑姑则易服往海州矣。其后分屯之说已定,而江阃所遣赵夫剿杀之兵适至。北军怒为张、范所卖,欲杀之,二人遂遁去。国安用追至盱眙,彭忄屯宴之,方大合东,忽报军变,始知张、范已献盱眙于北矣,彭忄屯遂为所擒。
既而李全至楚,揭榜自称山东、淮南行省,于是尽据淮安、海州、涟水等处。先是,全遣张国明入朝禀议,书至,朝廷未有以处之。会时青亦遣人至,国明遂遣人报全,全遂杀青。国明极言李全无它意,朝廷遂遣赵拱奉两镇节钺印绶以往。而江阃乃遣申生结全帐下谋杀之。事觉,全囚申生,以其事上于朝。盖全时已有叛志矣。会盐城陈遇谋于东海截夺全青州运粮之船,全由是愈怒,遂兴问罪之师。首攻海陵,守臣宋济迎降,遂进围扬州。朝廷始降诏削夺全官爵,住给钱粮,会诸路兵诛讨,然战多不利,内外为之震动。是时全合诸项军马,并驱乡民二十余万,一夕筑长围数十里,围合扬之三城,为必取之计。会元夕,欲示闲暇,于城中张灯大宴,全亦张灯于平山堂中。夜,全乘醉引马步极力薄城,赵范命其弟葵领兵出城迎战,至三鼓,胜负未决。葵先命李虎、丁胜同持兵塞其瓮门。至是,全欲还,而门已塞,进退失据,且战且退,遂陷于新塘,由是各散去。次日于沮洳乱尸中,得一红袍而无一手指者,乃全也(先是全投北,尝自断一指,以示不复南归)。时绍定四年正月。后三日,北军悉遁,制府露布闻于朝,遂乘胜复泰之盐城。后三月,淮南诸州北军皆空城而去矣。其雏松寿者,乃徐希稷之子。贾涉开阃维扬日,尝使与诸子同学。其后全无子,屡托涉祝之。涉以希稷向与之念,遂命与之,后更名云。(刘子澄尝著《淮东补史》,纪载甚详。然余所闻于当时诸公,或削书所未有者,因摭其概于此,以补刘氏之阔文云。)
○王公衮复仇
王宣子尚书母,葬山阴狮子坞,为盗所发。时宣子为吏部员外郎,其弟公衮待次乌江尉,居乡物色得之,乃本村无赖嵇泗德者所为。遂闻于官,具服其罪,止从徒断,黥隶他州,公衮不胜悲愤。时犹拘留钤辖司,公衮遂诱守卒饮之以酒,皆大醉,因手断贼首,朝复提之自归有司。宣子亟以状白堂,纳官以赎弟罪。事下给舍议,时杨椿元老为给事,张孝祥安国兼舍人,书议状曰:"复仇,义也。夫仇可复,则天下之人,将交仇而不止,于是圣人为法以制之。当诛也,吾为尔诛之;当刑也,吾为尔刑之。以尔之仇,丽吾之法。于是凡为人子而仇于父母者不敢复,而惟法之听,何也?法行则复仇之义在焉故也。今夫佐、公衮之母,既葬而暴其骨,是﹃尸也。父母之仇,孰大于是?佐、公衮得贼而辄杀之,义也,而莫之敢也,以为有法焉。律曰:'发冢开棺者、绞。'二子之母,遗骸散逸于故藏之外,则贼之死无疑矣。贼诚死,则二子之仇亦报,此佐、公衮所以不敢杀之于其始获,而必归之吏也。狱成而吏出之,使贼阳阳出入闾巷与齐民齿。夫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者也。二子之始不敢杀也,盖不敢以私义故乱法。今狱已成矣,法不当死,二子杀之,罪也;法当死,而吏废法,则地下之辱,沈痛郁结,终莫之伸,为之子者,尚安得自比于人也哉!佐有官守,则公衮之杀是贼,协于义而宜于法者也。《春秋》之义,复仇。公衮起儒生,羸如不胜衣。当杀贼时,奴隶皆惊走,贼以死捍,公衮得不死,适耳。且此贼掘冢至十数,尝败而不死,今又败焉,而又不死,则其为恶,必侈于前。公衮之杀之也,岂特直王氏之冤而已哉!椿等谓公衮复仇之义可嘉,公衮杀掘冢法应死之人为无罪,纳官赎弟佐之请当不许,故纵失刑有司之罚宜如律。"诏:"给舍议是。"
其后,公衮于乾道间为敕令所删定官。一日,登对。孝宗顾问左右曰:"是非手斩发冢盗者乎?"意颇喜之。未几,除左司。
公衮为人癯甚。王龟龄尝赠诗有云:"貌若羸中甚武"者,盖纪实也。
○富春子
宝庆间,有孙氏子名守荣,善风角鸟占,其术多验,号富春子。薄游上,闻谯楼鼓角声,惊曰:"旦夕且有变,而土人当有典郡者。"适见富公王元春,因贺之曰:"旦夕乡郡之除,必君也。"王以为诞。越两月,而潘丙作乱,王果以告变之功典郡,自是人始神之。后登史卫王之门,颇为信用。一日,闻鹊噪,史令占之,云:"来日哺时,当有宝物至,然非丞相所可用者。今已抵关,必有所碍,而未入耳。"翌日,果李全以玉柱斧为贡,为阍者迟留,质之于府而后纳。史尝得李全书,置之袖间,未启也。因扣云:"吾袖中书,所言何事?"对曰:"假破囊二十万耳。"剥封,果然,史以此深忌之。后以他故,黥至远郡死焉。后未见有得其术者。
○王宣子失告命
辇毂之下,政先弹压,然一智不足以胜众奸。王佐宣子虽以文魁天下,而吏才极高,寿皇深喜之。尹临安日,禁戢群盗甚严,都城肃然。既而以治办受赏增秩,告命甫下,置卧内,旦起忽失之。宣子知为所侮,略不见之辞色。他日奏事毕,从容以白上曰:"鼠辈恶臣穷其奸,故为是以沮臣尔。"上曰:"何以处之?"对曰:"臣若张皇物色,正堕其计中,惟有置之不问。异时从吏部求一公据足矣,今未敢请也。"上称善。
○配盐幽菽
昔传江西一士,求见杨诚斋,颇以该洽自负。越数日,诚斋简之云:"闻公自江西来配盐幽菽,欲求少许。"士人茫然莫晓,亟往谢曰:"某读书不多,实不知为何物?"诚斋徐检《礼部韵略》豉字示之,注云:"配盐幽菽也。"然其义亦未可深晓。《楚辞》曰:"大苦咸酸辛甘行。"说者曰:"大苦,豉也。言取豉汁调以咸酢椒姜饴蜜,则辛甘之味皆发而行。"然古无豆豉,史《急就篇》乃有"芜夷盐豉"。《史记·货殖传》有"蘖曲盐鼓中答"。《三辅决录》曰:"前对大夫范仲公,盐豉蒜果共一筒。"盖秦、汉以来始有之。
○疽阴阳证
族伯临川推官,平生以体孱气弱,多服乌附、丹砂。晚年疽发背,其大如扇,医者悉归罪于丹石之毒,凡べ粉、羊血解毒之品,莫不遍试,殊不少损。或以后市街老祝医为荐者,祝本疡医,然指下极精。诊脉已,即云:"非敢求异于诸公,然此乃极阴证。在我法中,正当多服伏火朱砂及三建汤,否则,非吾所知也。"诸子皆有难色,然其势已殆,姑尝试一二小料。而祝复俾作大剂,顿服三日后,始用膏药敷贴,而丹砂、乌附略不辍口,余半月而疮遂平。凡服三建汤二百五十服,此亦可谓奇工矣。
洪景卢所载,时康祖病心痔,用圣惠方治腰痛,鹿茸、附子药服之而差。又福州郭医用茸,附医漏痔疾,皆此类也。盖痈疽皆有阴阳证,要当一决于指下,而今世外科往往不善于脉,每以私意揣摩,故多失之,此不可不精察也。
○陈周士
祸福报应之说,多傅会传讹,未可尽信。今有乡曲目击晓然一事,著之于此,以为世戒。陈周士造,直斋侍郎振孙之长子,登第为嘉禾ヘ,摄郡。一日,宴客于月波楼。有周监酒者勇爵,代庖于此,乃赵与篆德渊之隶。是日,适以小舟载客薄游,初不知郡将之在楼也。周士适顾见,周急舣棹趋避。周士令询之,知为周也,怒形于色曰:"某不才,望轻,遂为一卒相侮如此。"乃捃摭其数事,作书达之于赵,备言赃滥过恶。时赵守吴,即日遣逮,决脊编置,仍押至嘉禾示众。时方炎暑,周士乃裸而暴之烈日中,疮血臭腐,数日而死。临危叹曰:"陈通判屈打杀我,当诉之阴府矣。"时宝祐丙辰季夏也。是岁十二月,周士疽发背而殂。吁!可畏哉!
○秀王嗣袭
秀安僖王,寿皇本生父也。用濮安懿王故事,以子孙嗣袭。安僖薨,子伯圭嗣,是为崇王,谥宪靖。长孙曰师夔,早卒,师揆嗣,是为澧王。师垂、师揆皆先卒,师禹嗣,是为和王。师皋又卒。师岩,宝庆元年自知庆元府入嗣,未朝谢而薨,是为永王。师弥以宝庆三年嗣,至宝祐六年,历三十一年而后薨,是为润王。次师贡,先薨。曾孙希字行,亦皆先亡。至景定二年,元孙与泽以浙西仓归班袭嗣,至咸淳七年薨,是为临海郡王。其次与先卒。是岁冬,与泽以知全州换授吉州刺史,主奉香火。其间以傍宗入继者,盖十居五六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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