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王部·卷十八
○魏太祖武皇帝
《魏志》曰:太祖武皇帝,沛国谯人,姓曹名操,字孟德,汉相国参之后。(《曹瞒传》曰:太祖一名吉利,字阿瞒也。)祖腾,汉桓帝时为中常侍大长秋,封费亭侯。养子嵩嗣,官至太尉,莫能审其生出本末。(《曹瞒传》及郭颂《世语》并云:嵩夏侯氏子,夏侯惇之叔父,太祖於惇为从父兄弟也。)嵩生太祖。太祖少机警,有权数,而任侠放荡,不治行业,故世人未之奇也;惟梁国桥玄、南阳何颙异焉。玄谓太祖曰:"天下将乱,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,能安之者,其在君乎!"年二十,举孝廉为郎。除洛阳北部尉,迁顿丘令,征拜议郎。光和末,黄巾起。拜骑都尉,讨颍川贼,迁为济南相。国有十馀县,长吏多阿附贵戚,赃污狼籍,於是奏免其八九;禁断淫祀,奸宄逃窜,郡界整肃。久之,征还为东郡太守;不就,称疾归乡里。初平元年春正月,后将军袁术、冀州牧韩馥、兖州刺史刘岱、渤海太守袁绍、济北相鲍相等同时俱起,众各数万,推绍为盟主。太祖行奋武将军。董卓闻兵起,乃徙天子都长安。卓留屯洛阳,遂焚宫室。是时,卓兵强,绍等莫敢先进。太祖曰:"举义兵以诛暴乱,大众已合,诸君何疑?向使卓闻山东兵起,恃王室之重,据二周之险,东向以临天下,虽以无道行之,犹足为患;今焚烧宫室,劫迁天子,海内震动,不知所归,此天亡之时也。一战而天下定矣,不可失也。"遂引兵西据成皋。到荣阳汴水,遇卓将徐荣,与战不利,士卒死伤甚多。太祖为流矢所中,乘马被疮,从弟洪以马与太祖得出。太祖兵少,乃与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,司徒王允与吕布共杀卓。青州黄巾众百馀万人,兖州刘岱欲击之,鲍信谏岱不从,遂与战,果为贼所杀。信乃迎太祖领兖州牧。遂进兵击黄巾,追至济北,乞降。冬,受降卒三十馀万,男女百馀万口,收其精锐者,号青州兵。天子拜太祖兖州牧。是岁,长安乱,天子东迁,败於曹阳,渡河幸安邑。太祖军临武,迎天子。天子假太祖节钺,录尚书事。(《献帝记》曰:又领司隶校尉。)洛阳残破,董昭等劝太祖都许。车驾出轘辕而东,以太祖为大将军,封武平侯。自天子西迁,朝廷离乱,至是宗庙社稷制度始立。时以袁绍为太尉,绍耻班在公下,不肯受。公乃固辞,以大将军让绍。天子拜公司空,行车骑将军。公围张绣於穰,刘表遣兵救绣以绝军后。公将引还,绣兵来追,公军不得进,连营稍前。公与荀彧书曰:"贼来追吾,虽日行数里,吾策之,到安众,破绣必矣。"到安众,绣与表兵合守险,公军前后受敌。公乃夜凿险为地道,悉过辎重,设奇兵。会明,贼谓公为遁也,悉军来追。乃纵奇兵出夹攻,大破之。公还许,荀彧问公:"前何以策贼必破?"公曰:"虏遏吾归师,而与吾死地战,吾以是知胜矣。"袁绍既并公孙瓒,兼四州之地,众十馀万。诸将以为不可敌。公曰:"吾知绍之为人,志大而智小,色厉而胆薄,忌刻而少威,兵多而分画不明,将骄而政令不一,土地虽广,粮食虽丰,适所足以为吾奉也。"张绣率众降,公军官渡。刘备杀徐州刺史曹胄,举兵屯沛。五年,公自征备,诸将曰:"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。今弃之东若何?"公曰:"刘备,人杰也,今不击,必为后患。袁绍虽有大志,而见事迟,必不动也。"遂破备,备奔绍。绍遣郭于琼、颜良等攻刘延于白马,绍引兵至黎阳。公於是救延,荀攸说公曰:"今兵少不敌,分其势乃可。"公从之,遂击破,斩良。绍骑将文丑与刘备将五六千骑前后至。公纵奇兵击,大破之,斩丑、良。丑、良皆绍名将,再战,悉擒,绍军大震。八月,绍连营稍前,进临官渡,起土山地道。公亦於内作之,以相应。绍射营中,矢如雨下,行者皆蒙盾,众大惧。时公粮少,与荀彧书,议欲还许。彧以为"绍悉众临官渡,欲与公决胜败。公以至弱当至强,若不能制,必为所乘,是天下之大机也。"公与绍相距连月,虽比战斩将,然众少粮尽,士卒疲乏。公谓运者曰:"十五日为汝破绍,不复劳汝矣。"冬十月,绍遣车运穀,使淳于琼等五人将兵万馀人逆之,宿绍军营北四十里。绍谋臣许攸贪财,绍不能用,来奔,因说公击琼等。左右疑之,荀攸、贾诩劝公。公乃留曹洪守,自将步骑五千人夜往,会明至。琼等望见公兵少,出阵门外,公急击之,琼退保营,遂攻之。绍遣骑救琼。左右或言"贼稍近,请分兵距之"。公怒曰:"贼在背后,乃言!"士卒皆殊死战,大破琼等,皆斩之。绍初闻公击琼,谓长子谭曰:"就彼破琼等,吾攻拔其营,彼固无所归矣!"乃使张郃、高览攻曹洪。郃等闻琼破,遂来降。绍众大溃,绍及谭弃军走,渡河。追之不及,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,虏其众。公收绍书中,得许下及军中人书,皆焚之。绍自军破后,发病呕血死。少子尚代,谭自号车骑将军,屯黎阳。秋,公征之,连战。谭、尚数败退,固守。攻其郭,乃出战,击,大破之,谭、尚夜遁。谭、尚争冀州,谭为尚所败,走保平原。尚攻之急,谭遣辛毗乞降请救。诸将皆疑,荀攸劝公许之,公乃引军还到黎阳,为子整与谭结婚。袁尚闻公北,乃释平原还邺。公进军攻邺。尚惧,乞降,公不许,为围益急。尚夜遁,众大溃,尚走中山。尽获其辎重,得尚印绶节钺,邺定。公临祠绍墓,哭之流涕;慰劳绍妻,还其家人宝物,赐之杂缯絮,廪食之。天子以公领冀州牧,公让还兖州。公之围邺也,谭略取甘陵、安平、渤海、河间。尚败,还中山。谭复攻之,尚奔固安,遂并其众。公遗谭书,责以负约,与之绝婚,女还,然后进军。谭惧,拔平原,走保南皮。公入平原,略定诸县。攻谭,破之,斩谭,诛其妻子,冀州平。袁熙大将焦触、张南等叛攻熙、尚,熙、尚奔三郡乌丸。触等举其县降,封为列侯。三郡乌丸承乱破幽州,略有汉民合十馀万户。初,袁绍皆立其酋豪为单于。西单于蹋顿尤强,为绍所厚,故尚兄弟归之,数入塞为害。公将征之,凿渠,自滹沱以引水,名平虏渠,引军出卢龙,塞外道绝不通,乃壍山堙谷五百馀里,经白檀,历平刚,涉鲜卑庭,东指柳城。未至二百里,虏乃知之。尚、熙与蹋顿、辽东单于楼班、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将数万骑逆军。登白狼山,卒与虏遇,众甚盛。公车重在后,被甲者少,左右皆惧。公登高,望虏阵不整,乃纵兵击之,使张辽为先锋,虏众大崩,斩蹋顿及各王以下,胡、汉降者二十馀万口。初,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。及公破乌丸,或说:"公遂征之,尚兄弟可擒也。"公曰:"吾方使康斩送尚、熙首,不烦兵矣。"公引军自柳城还,康即斩尚、熙及速仆丸等,传其首。诸将或问:"公还而康斩尚、熙,何也?"公曰:"彼素畏尚等。吾急之则并力,缓之则自相图,其势然也。"关中诸将疑公欲自袭,马超遂与韩遂、杨秋、李堪、成宜等反。公乃征之,与超夹关为军。乃与克日会战,先轻兵挑之,战良久,乃纵虎骑夹击,大破之,斩成宜、李堪等。超走凉州,杨秋奔安定,关中平。天子命公赞拜不名,入朝不趋,剑履上殿,如萧何故事。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公为魏公,始建魏社稷宗庙。天子聘公三女为贵人,又命公置旄头,宫殿设钟虡。又命公制封拜诸侯守相。冬十月,始置名号侯至五大夫,与旧列侯、关内侯凡六等,以赏军功。又进公爵为王,设天子旌旗,出入称警跸。王崩於洛阳,时年六十六,谥曰武王,葬高陵。
又曰:汉桓帝时,有黄星见於楚宋之分。辽东商馗善天文,言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间,其锋不可当。至破袁绍之岁,凡五十年,天下莫敌矣。
《魏书》曰:汉末,太祖拒董卓命,归乡里,过故人成皋吕伯奢,伯奢不在,其子八人,备宾主之礼。太祖自以背卓,闻其食器声,以为图己,夜杀八人而去。既而叹曰:"宁我负人,无人负我!"遂行。
又曰:太祖自御海内,芟夷群丑,其行军用师,大较依孙、吴之法。而因事设奇,量敌制胜,变化如神。自作兵书十馀万言,诸将征伐,皆以新书从事;临时又手为节度,从令者克捷,违教者负败。与虏对阵,意思安閒,如不欲战,然及至决机乘胜,气势盈溢,故每战必克。知人善察,难眩以伪,拔于禁、乐进于行阵之间,取张郃、徐晃于亡虏之中,皆佐命立功,列于名将。其馀拔出细微,登为牧守者,不可胜数。是以创造大业,文武并施,御军三十馀年,手不舍书,昼则讲军策,夜则思经传,登高必赋,及造新诗,被之管弦,皆成乐章。才力绝人,手射飞鸟,躬擒猛兽,尝于南皮一日射雉获六十三头。及造作宫室,缮治器械,无不为之法则,皆尽其意。雅性节俭,不好华丽,后宫不衣锦绣,侍御履不二采,帷帐屏风,坏则补衲,茵褥取温,无有缘饰。攻城拔邑,得靡丽之物,则悉以赐有功。勋劳宜赏,不吝千金,无功望施,分毫不与。四方献御,与群下共之。常以礼送终之制,袭称之数,繁而无益,俗又过之,故豫自为制终云:衣服四箧而已。
《帝王世纪》曰:黄初元年,追尊号谥曰武皇帝,庙号曰太祖。
《曹瞒传》曰:操少好飞鹰走狗,游荡无度。其叔父数言之于嵩,操患之,后逢叔父於路乃阳败面喎口。叔父怪问其故,太祖曰:"卒中恶风。"叔父以告嵩,嵩惊愕,呼操,而口貌如故,嵩问曰:"叔父言汝中风,已差乎?"操曰:"初不中风,但失爱於叔父,故见罔耳!"嵩乃疑焉。自后,叔父有所告,嵩终不复信,操於是益得肆意。及为洛阳北部尉,初入尉廨,缮治四门。造五色棒,悬门左右条十馀枚,有犯禁者,不问豪强皆棒杀。后数月,灵帝爱幸小黄门赛硕叔父夜行,即杀之。京师敛迹,莫敢犯者。近习宠臣咸疾之,然不能伤,於是共称荐操,故迁为顿丘令。操为人轻易,无威重,好音乐。倡优在侧,恒以日达夕,被服轻绢,身自佩小盘囊,以盛细物。时或冠祫帽以见宾客。每与人谈论,戏弄言辞,尽无所隐,及悦大笑,至以头投杯案中,肴膳皆沾污巾帻,其轻易如此。然持法峻刻,诸将计画胜出己者,随以法诛之。及故人旧恶,亦皆无馀。其所刑杀,辄对之垂涕嗟痛之,终无所活。尝出军行经麦中,令士卒无败麦,犯者死。骑士皆不马,指麦以相付。时操马腾入麦中,敕主簿议罪,主簿对以《春秋》之义,罚不加尊。操曰:"制法而自犯之,何以帅下!然孤为军帅,不可杀,请自刑。"因拔刀割发以置地。
《世语》曰:魏武将见匈奴使,自以形陋,不足雄远国,使崔季珪代,帝自捉刀立床头坐。既毕,令间谍谓曰:"魏王何如?"匈奴使答曰:"王雅望非常。然床头捉刀人,此乃英雄也。"魏王闻之,驰遣杀此使。
《博物志》曰:汉世安平崔瑗,瑗子实,弘农张芝,芝弟昶,并善草书,而太祖亚焉。桓谭、蔡邕善音乐,冯翊、山子道、王九真、郭凯等善围棋,太祖皆与埒能。又好养性法,亦解方药,招引方术之士。庐江左慈、谯郡华陀、甘陵甘始、阳城郗俭无不毕至。又习啖野葛,至一尺,亦能少少饮鸩酒。
《世说》曰:魏武帝尝过曹娥碑不解,杨修读碑背上题云:"黄绢幼妇,外孙齑臼。"魏武谓修曰:"卿解未可言,待我思之。"行三十里,魏武曰:"吾已得。"令修别记所知。脩曰:"黄绢,色丝也,於字为绝;幼妇,少女也,於字为妙;外孙,女子也,於字为好;齑臼,受辛也,於字为辞。所谓绝妙好辞。"武帝亦记之,与修言同,帝叹曰:"我才不如卿,乃较三十里。"
《唐太宗皇帝祭魏武帝文》曰:夫大德曰生,资二仪以成化;大宝曰位,应五运而递昌。贵贱废兴,莫非天命。故龙颜日角,显帝王之符;电影虹光,表乾坤之瑞。不可以智竞,不可以力争。昔汉室三分,群雄并立。夫民离政乱,安之者哲人;德丧时危,定之者贤辅。伊尹之匡殷室,王道昏而复明;霍光之佐汉朝,皇纲否而还泰。立忠履节,爰在於斯。帝以雄武之姿,常艰难之运。栋梁之任,同乎曩时;匡正之功,异乎往代。观沉溺而不拯,视颠覆而不持,乖狥国之情,有无君之迹。既而三分,肇庆黄星之应,久彰五十启期,真人之运斯属,其天意也,岂人事乎?
○文皇帝
《魏志》曰:文皇帝讳丕,字子桓,武帝太子。太祖崩,嗣位为丞相、魏王,延康元年十月升坛即祚,改延康为黄初。以荆杨江表八郡为荆州,孙权领牧故也。荆州江北都郡为郢州。权破刘备於夷陵,初,帝闻备兵东下,与权交战,树栅连营七百馀里,谓群臣曰:"备不晓兵,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?"孙权叛,帝自许昌南征,诸军兵并进,权临江拒守。幸广陵故城,临江观兵,戎卒十馀万,旌旗数百里。是岁大寒冰,舟不得入江,乃引还。七年春,将幸许昌,许昌城南门无故自崩,帝心恶之,还洛阳宫。五月,帝崩於嘉福殿,时年四十。帝好文学,以著述为务,自所勒成垂百篇。又使诸儒撰集经传,随类相从,凡千馀篇,号曰《皇览》。
《魏书》曰:帝生时,有云气青色而圆如车盖当其上,终日,望气者以为至贵之证,非人臣之气。年八岁,能属文。有逸才,遂博贯古今经传诸子百家之言。善骑射,好击剑。州举茂才,不行。
又曰:文帝初在东宫,疫疠大起,时人凋伤。帝深感叹,与素所善者大理王郎书曰:"人生有七尺之形,死为一棺之土。惟立德扬名,可以不朽;其次莫如著篇籍。疫疠数起,士人凋落,余独何人,能全其寿?"故论撰所著论诗赋,盖百馀篇。集诸儒於肃成门内,讲论大义,侃侃无倦。
《吴志》曰:魏文帝出广陵,望大江曰:"彼有人焉,未可图也。"乃还。
《博物志》曰:魏文帝善弹棋,能用手巾角。时有一书生,又能低头以所冠巾角撇棋。
《典论》曰:初平之元年,董卓弑帝鸩后,荡覆王室。时余年五岁,上以世方扰乱,教余学射,六岁而知射,又教余乘马,八岁而能骑射矣。以时之多难,故每征伐,余乘马常从。建安初,上南征荆州,至宛,张绣降;旬日而反,亡兄孝廉子修,从兄安民遇害。时余十岁,乘马得脱。夫文武之道,各随时而用,生乎中平之季,长於戎旅之间。是以少好弓马,于今不衰,逐禽辄十里,驰射常百步,日夕体倦,心每不厌,建安十年,始定冀州,秽貊献良弓,燕岱献名马。时岁之暮春,勾芒司节,和风扇物,弓燥手柔,草浅兽肥,与族兄弟同猎於邺西,终日,获獐鹿九,雉兔二十。后军南征,次曲蠡,尚书令荀彧奉使犒军,见余,谈论之末,彧言:"闻君善左右射,此实难能。"余言:"执事未睹夫项发口纵,俯马蹄而仰月支也。"彧喜笑曰:"乃尔!"余曰:"射有常径,的有常所,虽每发辄中,非至妙也。若夫驰平原,赴丰草,要狡兽,截轻禽,使弓不虚弯,所中必洞胸,斯则妙矣。"时军祭酒张京在坐,顾彧俱拊手曰:"善。"余又好击剑,阅师多矣,四方之法各异,惟京师为善。余於他戏弄之事少所喜,惟弹棋略尽其巧,少为之赋。昔京师先上有马合乡侯、东方安世、张公子,常恨不得与彼数子者对。上雅好书籍,虽在军旅,手不释卷,每定省从容,常言人少好学则思专,长则忘,於长大而能勤学者,惟吾与袁伯业耳。余是以少诵《论》、《诗》,及长而备历五经、四部、《史》、《汉》,诸子百家之言,靡不毕览。所著书论诗赋,凡六十篇。至若知而能愚,勇而知怯,仁以接物,恕以及下,以付后之良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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