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百四十七 张无颇
长庆中,进士张无颇,居南康;将赴举,游丐番禺。值府帅改移,投诣无所,愁疾,卧于逆旅,仆从皆逃。忽遇善易者袁大娘来主人舍,瞪视无颇曰:“子岂久穷悴耶?”
遂脱衣买酒而饮之,曰:“君窘厄如是,能取某一计,不旬朔,自当富赡,兼获延龄。”
无颇曰:“某困饿如是,敢不受教。”
大娘曰:“某有玉龙膏一合子,不惟还魂起死,因此亦遇名妹。但立一表白,曰‘能治业疾’,若常人求医,但言不可治,若遇异人请之,必须待此药而一往,自能富责耳。”
无颇拜谢受药。以暖金合盛之,曰:“寒时但出此合,则一室暄热,不假炉炭矣。”
无颇依其言,立表。数日,果有黄衣若宦者,扣门甚急,曰:“广利王知君有膏,故使召见。”
无颇志大娘之言,遂从使者而往。江畔有画舸,登之,甚轻疾。食顷,忽睹城宇极峻,守卫甚严。宦者引无颇入十数重门,至殿庭,多列美女,服饰甚鲜,卓然侍立。宦者趋而言曰:“召张无颇至。”
遂闻殿上使轴帘,见一丈夫,衣王者之衣,戴远游之冠,二紫衣侍女扶立而临砌,招无颇曰:“请不拜。”
王曰:“知秀才非南越人,不相统摄,幸勿展礼。"无颇强拜。王罄折而谢曰:"寡人薄德,远邀大贤,盖缘爱女有疾,一心钟念。知君有神膏,倘或痊平,实所愧戴。"遂令阿监跟二人,引入贵主院。无颇又经数重户,至一小殿,廊宇皆缀明玑翠珰,楹楣焕耀,若布金钿,异香氲郁,满其庭户。俄有二女搴帘,召无颇入。
睹真珠绣帐中,有一女子,才及笄年,衣翠罗缕金之襦。无颇切其脉良久,曰:“贵主所疾,是心之所苦。”
遂出龙膏,以酒吞之,立愈。贵主遂抽翠玉双鸾篦而遗无颇,目成者久之。无颇不敢受,贵主曰:“此不足酬君子,但表其情耳,然王当有献遗。”
无颇愧谢。阿监遂引之见王。王出骇鸡犀、翡翠碗、丽玉明瑰而赠无颇,无颇拜谢。宦者复引送于画舸,归番禹,主人莫能觉。才货其犀,已巨万矣。无颇睹贵主华艳动人,颇思之。月余,忽有青衣扣门而送红笺,有诗二首,莫题姓字,无颇捧之,青衣倏忽不见。无颇曰:“此必仙女所制也。”
词曰:“羞解明珰寻汉渚,但凭春梦访天涯;红楼日暮莺飞去,愁杀深宫落砌花。”
又曰:“燕语春泥堕锦筵,情愁无意整花钿;寒闺欹枕不成梦,香住香炉自袅烟。”
顷之,前时宦者又至,谓曰:“王令复召,贵主有疾如初。”
无颇忻然复往,见贵主,复切脉次,左右云:“王后至。”
无颇降阶,闻环珮之响,宫人侍卫罗列,见一女于,可三十许,服饰如后妃。无颇拜之。后曰:“再劳贤哲,实所怀惭,然女子所疾,又是何苦?”
无颇曰:“前所疾耳,心有击触,而复作焉,若再饵药,当去根干耳。”
后曰:“药何在?”
无颇进药合。后睹之,默然,色不乐,慰喻贵主而去。后遂白王曰:“爱女非疾,私其无颇矣。不然者,何以宫中暖金合,得在斯人处耶?”
王愀然。良久,曰:“复为贾充女耶?吾亦当继其事而成之,无使久苦也。”
无颇出,王命延之别馆,丰厚宴犒。后王召之曰:“寡人窃慕君子之为人,辄欲以爱女奉托,如何?”
无颇再拜辞谢,心喜不自胜。
遂命有司择吉日,具礼待之。王与后敬仰愈于诸婿。遂止月余,欢宴俱极。王曰:“张郎不同诸婿,须归人间,昨夜检于幽府,云:“当是冥数。”
即寡人之女不至苦矣。番禺地近,恐为时人所怪,南康又远,况别封疆,不如归韶阳,甚便。”
无颇曰:“某意亦欲如此。”
遂具舟楫、服饰、异珍、金珠、宝玉无限。曰:“唯侍卫辈即须自置,无使阴人,此减算耳。”
遂与王别,曰:“三年即一到彼,无言于人。”
无颇挈家居于韶阳,人罕知者。住月余,忽袁大娘扣门见无颇,无颇大惊。大娘曰:“张郎今日赛口及小娘子谢媒人可矣。”
二人各具珍宝赏之,然后告去。无颇诘妻,妻曰:“此袁天纲女,程先生妻也。暖金合,即某宫中宝也。”
后每三岁,广利王必夜至张室,佩金鸣玉,骑从阗咽,惊动闾里。后无颇稍畏人疑讶,于是去之,不知所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