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传·卷九十
三郑高权崔
权德舆,字载之。父名皋。德舆七岁时父亲去世,他哀哭跪拜一如成人。
郑余庆,字居业,郑州荥阳人,三世皆显宦。余庆少善属文,擢进士第。严震 帅山南西道,奏置幕府。贞元初,还朝,擢库部郎中,为翰林学士,以工部侍郎知 吏部选。浮屠法凑以罪为民诉阙下,诏御史中丞宇文邈、刑部侍郎张彧、大理卿郑 云达为三司,与功德判官诸葛述参按。述,故史也,余庆劾述猥贱,不宜与三司杂 治,时韪其言。
不到二十岁,他的文章就受到读书人的称赞了。韩泗任河南黜陟使,召权德舆为自己幕府。后又跟随江西观察使李兼,在他府中任判官。杜佑、裴胄交相推荐他。德宗听说他的才能,召他任太常博士,改为左补阙。
贞元十四年,拜中书侍郎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每奏对,多傅经义。素善度支 使于,凡所陈,必左右之,坐事贬;又岁旱饥,朝廷议赈禁卫十军,为中书史漏言。 叠二忤,故贬郴州司马。
贞元八年(792),关东、淮南、浙西州县发大水,冲坏了房屋,淹死了好些人。
顺宗以尚书左丞召,会宪宗立,即其官复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时主书滑涣与 宦人刘光琦相倚为奸,每宰相议,为光琦沮变者,令涣往请必得,由是四方赀饷奔 委之,弟泳至官刺史。杜佑、郑絪执政,颇姑息,而佑常行辈待,不名也。至余庆 议事,涣傲然指画诸宰相前,余庆叱去。未几,罢为太子宾客。后涣以赃败,帝浸 闻叱去事,善之。改国子祭酒,累迁吏部尚书。
权德舆向皇帝建议“:江、淮一带的田地,若有一次好收成就能够支援好几道的食用,所以天下大计,一向仰仗东南。现在两个季度淫雨不止,农田无法耕种,离乡求生的日渐增多。最好能在群臣中挑选能明察全局且有胆识权宜处理的人,去持节抚慰,深入了解百姓的疾苦,免其租赋,与当地连帅守长研究赈济办法。赋税从百姓中征来,现时不如藏在百姓手中更为有利。”皇帝于是派奚陟等四人巡察慰抚。裴延龄因善于奉迎而进官,管理财政。德舆上疏斥责说“:裴延龄将常赋中计划支出未用尽的作为羡利进奉,以夸耀自己的功劳;用官钱收购一般杂物,又卖出取利,称之为‘别贮羡钱’,以此欺骗皇上;边军粮饷匮乏,他不运粮过去,以致招来边祸,此非小事。陛下怀疑以上均为流言,可就新利为由召延龄来,查核其收支明细;另选朝臣去查核边域费用开支情况。如果传言的事确实,则邦国的要务,不可交给不正派的人。”奏疏送上去,没有下文。
医工崔环者,自淮南小将除黄州司马,余庆执奏:“诸道散将无功受五品正员, 开徼幸路,不可。”权者不悦,改太子少傅,兼判太常卿事。自硃泚乱,都辇数惊, 太常肄乐禁用鼓,余庆以时久平,奏复旧制。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。入拜太子少师, 请老,不许。
权德舆升任起居舍人。兼掌制诰之事,升为中书舍人。当时,皇帝亲理政务,十分重视除拜官职,凡有任命,必定亲自批示下发。起初,权德舆掌管制诰事,徐岱为给事中,高郢为舍人。几年后,徐岱死,高郢调任礼部,权德舆一人担负了中书、门下两省之事,忙得几十天才能回一次家。于是上书皇帝:“中书、门下左右两省,承旨拟制天子诰命,奉行详覆,各有所司。旧制,分部治事共有十人,以备相互监督检查。一般来说,若事有所壅闭,官吏有了干违法之事的机会,四方之士如得知这种情况,会认为朝中缺乏任事之人。政要部门不宜长期空缺。”皇帝说:“我不是不知道你的辛苦,但想觅一个像你一样的人,还没找到啊。”很久以后,权德舆主管礼部贡举、实授侍郎。三年来,甄选评量极为仔细,他所选拔的人相继都任公卿、宰相。取明经不限名额由此始。
时数赦,官多泛阶;又帝亲郊,陪祠者授三品、五品,不计考;使府宾吏,以 军功借赐硃紫率十八;近臣谢、郎官出使,多所赐与;每朝会,硃紫满廷而少衣绿 者。品服太滥,人不以为贵,帝亦恶之,始诏余庆条奏惩革。迁尚书左仆射。仆射 比非其人,及余庆以宿德进,公论浩然归重。帝患典制不伦,谓余庆淹该前载,乃 诏为详定使,俾参裁订正。余庆引韩愈、李程为副,崔郾、陈佩、杨嗣复、庾敬休 为判官,凡损增仪矩,号称详衷。
贞元十九年(803),天大旱,权德舆即此上书陈政事:“陛下净心精简膳食,同情怜悯百姓,到宗庙向祖先报告求助,再向天地祝祷,请求赐福。凡有可祈求之物,定致敬礼;一个士人有所请,定要详听其言,这样,关心他人之心可称完善。臣听说,消化天灾的,定要修善其政;感召人心的,定要广施惠泽。祥和之气洽比,自然会有祥瑞的应和。王城内外,大部分都成了荒地,转徙逃荒的人,不少都死于道路。担心到种麦时,无种可下。最好诏令各地根据情况留下所需之种子,到时贷给百姓。今年的租赋以及过去的欠债,一律均免除。即使不免,也没理由收取。不如先做出决定,百姓就会感恩皇上。以前十四年(798)夏天的旱灾,官吏催促常年的租赋,以致发生县令被百姓殴打侮辱的事,不可不引以为戒。”权德舆又说“:漕运本是为关中需要而设。假如改将东都以西诸道的仓储都运入京师,再督促江、淮所缴纳的备足常数,然后估量太仓留一年的食用,多出来的全都卖给百姓,那时价不会涨得太高而储蓄的人愿意卖出来了。”又说“:大历年间,一个缣值钱四千,如今只八百钱。税收仍与过去一样,百姓实际缴纳的则是以前的五倍。四方之官热中于上献,结果是为国家聚怨。又广求军车器械等物,而兵籍中不少虚额,多方剥取。
俄拜凤翔尹,节度凤翔。复为太子少师,封荥阳郡公,兼判国子祭酒事。建言: “兵兴以来,学校废,诸生离散。今天下承平,臣愿率文吏月俸百取一,以资完葺。” 诏可。穆宗立,加检校司徒。卒,年七十五,赠太保,谥曰贞。帝以其贫,特给一 月奉料为赗禭。
虽有心计巧法,能贾功利,但其做法有如割股肉塞口福,使大家都陷入困顿。”又说“:近年来遭绌官外放的,自以为不可能再磨灭以前的过错,以致自暴自弃;冬荐官过了三年都未授具体官职,以致衣食皆尽,溘然而逝,这也是使人穷困的一个方面。近来陛下为被绌放的洗宽恕罪,有的起用为二千石。其他与之相类的人则相互勉励,知道复官有望。就此推而广之,可使人人自我约束。”他的这些建议,皇帝很多都采用了。
余庆少砥砺,行己完洁。仕四朝,其禄悉赒所亲,或济人急,而自奉粗狭。至 官府,乃开肆广大,常语人曰:“禄不及亲友而侈仆妾者,吾鄙之。”大抵中外姻 嫁,其礼献皆亲阅之。后生内谒,必引见,谆谆教以经义,务成就儒学。自至德后, 方镇除拜,必遣内使持幢节就第,至则多馈金帛,且以媚天子,唯恐不厚,故一使 者纳至数百万缗。宪宗每命余庆,必诫使曰:“是家贫,不可妄求取。”议者或诋 其沽激,余庆不屑也。奏议类用古言,如“仰给县官”、“马万蹄”,有司不晓何 等语,人訾其不适时。与从父絪家昭国坊,絪第在南,余庆第在北,世谓“南郑相”、 “北郑相”云。子澣。澣本名涵,避文宗故名,改焉。第进士,累迁右补阙。敢言, 无所讳,宪宗谓余庆曰:“涵,卿令子而朕直臣也,可更相贺。”迁起居舍人、考 功员外郎。时刺史或迫吏下纪功爱,涵请责观察使以杜其欺。余庆为仆射,避除国 子博士、史馆脩撰。
宪宗元和初年,曾任兵部侍郎,因牵连获罪,降为太子宾客,不久又回任前官。那时,泽潞的卢从史虚诈而又傲岸,渐渐不受制约,他的父亲卢虔死于京师。
文宗立,入翰林为侍讲学士。帝使稡撷经史为《要录》,爱其博而精,试举诸 条擿问之,随即酬析,无留答,因赐金紫服。累进尚书左丞,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。 始,余庆在兴元创学庐,澣嗣完之,养生徒,风化大行。以户部尚书召,未拜,卒。 年六十四,赠尚书右仆射,谥曰宣。
成德的王承宗父亲死了,上书请求承袭父职。权德舆入谏,他认为:“如想改变山东形势,先要选好昭义的将帅。卢从史从军校选拔上来,傲慢不遵法令。现在可以就其父丧期,另选守臣把他替下来。成德父死子袭已成习俗,该慢慢地制约他们。可以同意成德的要求,而昭义的要求则不可应允。”皇帝不听。及至王承宗叛变,卢从史设诡计阻挠王师,费时而无功。权德舆再次请求赦免王承宗,贬徙卢从史。后来的事都如他所预料。
四子,处诲、从谠尤知名。
其时宰相裴耹有病,权德舆从太常卿委任为礼部尚书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
处诲,字廷美,文辞秀拔。仕历刑部侍郎、浙东观察、宣武节度使,卒。先是, 李德裕《次柳氏旧闻》,处诲谓未详,更撰《明皇杂录》,为时盛传。
王锷由河中入朝,求兼任宰相,李藩认为不可以,权德舆也奏言:“平章事一职不是逐步升迁可得。方镇而兼任宰相者,定要大忠有大功者,此外强悍不听制约的,不得已而给予以羁勒。现在王锷无功,又不是姑息之时。若一开此例,以后就无以禁止了。”皇帝乃作罢。
从谠,字正求。及进士第,补校书郎,迁累左补阙。令狐綯、魏扶皆澣门生, 数进誉之,迁中书舍人。咸通中,为吏部侍郎,铨次明允。出为河东节度使,徙宣 武,以善最闻。改岭南东道节度。先是,林邑蛮内侵,召天下兵进援,会庞勋乱, 不复遣,而北兵寡弱。从谠募土豪,署其酋右职,为约束,使相捍御,交、广晏然。
董溪、于皋..以运粮使之便盗取军需,判流放岭南,皇帝后悔判得太轻,诏令中使在半路上杀了他们。权德舆劝止说“:董溪等人趁山东用兵之时,吞没军库财物,虽死也不足偿责。陛下若认为流放太轻,应该责备臣等的错误,审定明确其罪责,公开颁发诏书,与公众共同鄙弃他们。这样就能使人人警惕。臣知道已然之事不再诤谏,不过将来也许会有类似之事,因此须有司再予评论报请,使能罚一儆百,人人甘心。”皇帝十分同意。
僖宗立,召为刑部尚书。久之,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进门下侍郎。沙陀都督 李国昌间边多虞,入据振武、云朔等州,南略太谷。河东节度使康传圭遣大将伊钊、 张彦球、苏弘轸引兵拒之,战数负,传圭斩轸以徇。彦球所部反,攻传圭,杀之, 劫府库为乱。朝廷以为忧,帝欲大臣临制,乃拜从谠检校司徒,以宰相秩复为河东 节度,兼行营招讨使,诏自择参佐。从谠即表长安令王调自副,兵部员外郎刘崇龟、 司勋员外郎赵崇为节度观察府判官,前进士刘崇鲁推官,左拾遗李渥掌书记,长安 尉崔泽支使,皆一时选。京师士人比太原为小朝廷,言得才多也。时承军乱,剽夺 日旁午。从谠既视事,奸无庾情,乃推捕反贼,诛其首恶。以彦球本善意,且才可 任,释不问,而付以兵,旷无余猜,故得其死力。渠凶宿狡不敢发,发又辄得,士 皆寒毛惕伏。
皇帝曾向权德舆询问为政宽严哪一种该先行。权德舆回答:“唐家继隋而兴,隋时苛虐,就该以仁厚为主。太宗皇帝曾见到《明堂针灸图》,得知人五脏皆近背,若针灸有误,会致人死命,因而禁止鞭背之刑。列圣所遵行的,都是崇尚德教。
会黄巢犯京师,帝驻梁、汉,诏从谠发部兵属北面招讨副使诸葛爽入讨。从谠 团士五千,遣将论安从爽。而李克用谓太原可乘,以沙陀兵奄入其地,壁汾东,释 言讨贼,须索繁仍。从谠以饩醪犒军,克用隃谓曰:“我且引而南,欲与公面约。” 从谠登城,开勉感概,使立功报天子厚恩,克用辞穷,再拜去。然阴纵其下肆掠, 以撼人心。从谠追安,使与将王蟾、高弁等踵击,亦会振武契苾通至,与沙陀战, 沙陀大败引还。即遣安等屯北百井,安擅还,从谠合诸将,命持安出,斩之鞠场。 中和二年,朝廷赦沙陀,使击贼自赎,兵不敢道太原,繇岚、石并河而南,独克用 从数百骑过辞城下,从谠以名马器币归之。明年,贼平,诏克用代领河东。克用使 来曰:“方省亲雁门,愿公徐行。”从谠即日以监军周从寓知兵马留后,掌书记刘 崇鲁知观察留后,敕克用至,按籍效之,乃行。
所以天宝年大盗虽曾横行一时,但都不久即遭夷灭。都是因为本朝的教化,感人至深的缘故。”皇帝说“:的确如你所说的一样。”
黄头军以粮少劫其赀,从谠间走绛州,方道梗不通,数月,召拜司空,复秉政, 进太傅兼侍中。从帝至兴元,以疾乞骸骨,拜太子太保,还第,卒。谥文忠。
权德舆善于论辩,常能将古今之事详加剖析,陈述本末利害,用来启发或警惕皇帝。他身为辅政的宰相,为人宽和不追求自己的名声。李吉甫再次执政,皇帝又自己决定用李绛参与研究大政方针。这时,皇帝求治心切,不论大小事都交与宰相。李吉甫、李绛容不得不同意见,常在皇帝面前说三道四。权德舆乃极谨慎不敢有所轻重。皇帝又因他缄默不言,有亏相职而罢相,以检校吏部尚书之职留守东都,晋爵扶风郡公。那时,于由页因儿子杀了人,自己把自己囚禁起来,他的亲戚没一个再敢上他的门,朝廷中也没人为他说情的。权德舆在离京前对皇帝说“:于由页的罪既然蒙恩宽恕不再追究,应该写一宽恕诏赐他。”皇帝说:“不错,你提醒了我的疏忽。”又任权德舆为太常卿,调任刑部尚书。
从谠进止有礼法,性不矜满,沈毅有谋。在汴时,以处晦殁于镇,讫代,不奏 乐牙中。识陆扆于后生,数称誉之,扆后位宰相。张彦球者,拳挚善断,累破虏有 功,奏为行军司马,后署金吾将军。初,盗流中原,沙陀强悍,而卒收其用者,盖 从谠为太原重也。时郑畋以宰相镇凤翔,移檄讨贼,两人以忠义相提衡,贼尤惮之, 号“二郑”云。
起先,皇帝曾诏令许孟容、蒋耣汇集刊印格敕,书辑成后,进送皇帝审阅,后来留在禁中不下发。权德舆请求将书稿发出来,他与侍郎刘伯刍复核研究。最后选定三十篇奏上。后来,权德舆又被委任检校吏部尚书,出京任山南西道节度使。两年后,因病请求还乡,死在返乡路上,年六十岁。追赠尚书左仆射,赐谥为“文”。
郑珣瑜,字元伯,郑州荥泽人。少孤,值天宝乱,退耕陆浑山,以养母,不干 州里。转运使刘晏奏补宁陵、宋城尉,山南节度使张献诚表南郑丞,皆谢不应。大 历中,以讽谏主文科高第,授大理评事,调阳翟丞,以拔萃为万年尉。崔祐甫为相, 擢左补阙,出为泾原帅府判官。入拜侍御史、刑部员外郎,以母丧解。讫丧,迁吏 部。贞元初,诏择十省郎治畿、赤,珣瑜检校本官兼奉先令。明年,进饶州刺史。 入为谏议大夫,四迁吏部侍郎。
权德舆三岁时就懂得四声之变,四岁就能赋诗。他潜心研究经术,无不融汇贯通。从他开始学习,一直到老,没有一天不读书。他曾写文章论述汉亡的原因,西汉因张禹、东汉因胡广,大旨对世有补。德舆的文章达练精密。当时公卿侯王中功德卓越的人,都有所铭记,大约有十之七八。他居家或处世,从不矫饰,但自有一种蕴藉风流,令人仰慕。贞元、元和年间,成为缙绅士子的表率。
为河南尹。未入境,会德宗生日,尹当献马,吏欲前取印,白珣瑜视事,且内 贽。珣瑜徐曰:“未到官而遽事献,礼欤?”不听。性严重少言,未尝以私托人, 而人亦不敢谒以私。既至河南,清静惠下,贱敛贵发以便民。方是时,韩全义将兵 伐蔡,河南主馈运,珣瑜密储之阳翟,以给官军,百姓不知僦运劳。凡迎送敕使, 皆在常处,吏密识其马,进退不数步差也。全义与监军别檄有所取,非诏约者,珣 瑜辄挂壁不酬。至军罢,凡数百封。有谏者曰:“军须期会为急,公可不报?”珣 瑜曰:“武士统戎,多恃以取求。苟以为罪,尹宜坐之,终不为万人产沴也。”故 下无怨讟。时谓治河南比张延赏,而重厚坚正过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