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 治家篇
夫风化者,自上而行于下者也,自先而施于后者也。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,兄不友则弟不恭,夫不义则妇不顺矣。父慈而子逆,兄友而弟傲,夫义而妇陵,则天之凶民,乃刑戮之所摄,非训导之所移也。
教育感化这件事,是从上向下推行的,是从先向后施行影响的。所以父亲不慈爱,子女就不会孝顺;兄长不友爱,弟弟就不会恭敬;丈夫不仁义,妻子就不会温顺了。至于父亲慈爱而子女忤逆,哥哥友爱而弟弟倨傲,丈夫仁义而妻凶悍,那就是天生的凶暴之民,要用刑罚杀戮来使他畏惧,而不是用训诲诱导能改变的了。
笞怒废于家,则竖子之过立见;刑罚不中,则民无所措手足。治家之宽猛,亦犹国焉。
家庭内部如果取消体罚,那童仆的过错就会马上出现;刑罚施用如果不当,那老百姓就会手足无措;治家的宽仁和严格,也好比治国一样。
孔子曰:“奢则不孙,俭则固。与其不孙也,宁固。”又云:“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骄且吝,其余不足观也已。”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。俭者,省约为礼之谓也;吝者,穷急不恤之谓也。今有施则奢,俭则吝;如能施而不奢,俭而不吝,可矣。
孔子说:“奢侈了就不恭顺,俭朴则显得鄙陋。与其不恭顺,宁可固陋。”又说:“假如有一个人有周公那样的才能,但只要他既骄傲又吝啬,余下的也就不值得称道了。”这样说来是可以俭省而不可以吝啬了。节俭,是合乎礼的节省;吝啬,是面对困难危急也不救济。现在肯施舍的人常常奢侈无度,奉行节俭的人却又吝啬小气。如果能做到肯施舍而不奢侈,能节俭而不吝啬,那就最好了。
生民之本,要当稼稽而食,桑麻以衣。蔬果之畜,园场之所产;鸡豚之善,树圈之所生。复及栋宇器械,樵苏脂烛,莫非种殖之物也。至能守其业者,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,但家无盐井耳。令北土风俗,率能躬俭节用,以赡衣食。江南奢侈,多不逮焉。
老百姓生活最根本的事情,是要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粮食,种植桑麻得到衣服。所贮藏的蔬菜果品,是果园菜圃的出产;所食用的鸡肉猪肉,是鸡窝猪圈之所畜养。还有那房屋器具,柴草蜡烛,没有一样不是通过耕种养殖获得的。那种善于打理家业的人,不出门都能保证生活必需品的充足,只是家里没有口盐井而已。如今北方地区的家庭都能做到省俭节用,能够保证温饱就满意了。江南一带的风气奢侈,在节省方面多数比不上北方。
梁孝元世,有中书舍人,治家失度,而过严刻。妻妾遂共货刺客,伺醉而杀之。
梁朝孝元帝的时候,有一位中书舍人,治家没有法度,待家人过于严苛。妻妾就买通刺客,乘他喝醉时杀了他。
世间名士,但务宽仁,至于饮食饷馈,僮仆减损,施惠然诺,妻子节量,狎侮宾客,侵耗乡党,此亦为家之巨蠹矣。齐吏部侍郎房文烈,未尝嗔怒,经霖雨绝粮,遣婢籴米,因尔逃窜,三四许日,方复擒之。房徐曰:“举家无食,汝何处来?”竟无捶挞。尝寄人宅,奴婢彻屋为薪略尽,闻之颦蹙,卒无一言。
世上的一部分名士,只求宽厚仁爱,以致款待客人馈赠的食品,僮仆都敢私下减损,承诺接济亲友的东西,都由妻子把持控制,甚至发生狎弄侮辱宾客、侵犯乡里的事,这也是治家的一大弊端啊。齐国的吏部侍郎房文烈生性宽厚,从来不发怒。经过很多天的下雨之后,家里没有粮食了,派遗了他家的婢女去市场上买米,但是这个婢女就趁机逃跑了,大约过了三四天,才将地擒拿回来。房文烈慢慢地说:“全家人都没有粮食吃了,你到哪里去了,从哪里来?最后竟然都没有惩罚婢女。房文烈曾经把自己的房子借给别人住,这人家的奴婢竟把房家的房子拆掉当柴烧,他听了以后就皱皱眉,却什么都没有说。
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。皆收养之。家素清贫,时逢水旱,二石米为薄粥,仅得遍焉,躬自同之,常无厌色。邺下有一领军,贪积已甚,家童八百,誓满一千,朝夕每人肴膳,以十五钱为率,遇有客旅,更无以兼。后坐事伏法,籍其家产,麻鞋一屋,弊衣数库,其余财宝,不可胜言。南阳有人,为生奥博,性殊俭吝。冬至后女婿谒之,乃设一铜瓯酒,数脔獐肉,婿恨其单率,一举尽之,主人愕然,俯仰命益,如此者再,退而责其女曰:“某郎好酒,故汝常贫。”及其死后,诸子争财,兄遂杀弟。
裴子野有远亲故旧饥寒不能自救的,他全部都收养了下来。他的家里本来就贫困,有时遇上水灾旱灾,用二石米煮成稀粥,才能勉强让大家都吃上,他也和大家一起吃,从没有厌倦。京城邺下有个大将军,非常贪财,家中僮仆已有了八百人,还发誓要凑满一千,早晚每人的饭菜,以十五文钱为标准,遇到客人来,也不会增加。后来犯事被处死,朝廷派人没收他的家产时,发现他有一屋子的麻鞋,几库房的烂衣服,其余的财宝多不胜数。南阳地方有个人,家中财务丰厚,但是非常吝啬,冬至后女婿来看他,他只给准备了一铜瓯的酒,还有几块獐子肉,女婿嫌太简单,一下子就吃尽喝光了。这个人很吃惊,只好勉强应付添上一点,这样添过几次,回头责怪女儿说:“你丈夫太爱喝酒,才弄得你如此贫穷。”等到他死后,几个儿子为争夺遗产,竟发生了兄杀弟的事情。
妇主中馈,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,国不可使预政,家不可使干蛊。如有聪明才智,识达古今,正当辅佐君子,助其不足。必无牝鸡晨鸣,以致祸也。
妇女主持家中饮食之事,就是操办一些有关酒食、衣服等礼仪方面的事罢了。国家层面不能让她们过问大政,家庭层面不能让她们主持家政。如果真有聪明才智,见识通达古今,也只应辅佐丈夫,对他达不到的做点帮助。一定不要母鸡晨鸣,招致祸殃。
江东妇女,略无交游,其婚姻之家,或十数年间来相识者,惟以信命赠遗,致殷勤焉。邺下风俗,专以妇持门户,争讼曲直,造请逢迎,车乘填街衢,绮罗盈府寺,代子求官,为夫诉屈,此乃恒代之遗风平?南间贫素,皆事外饰,车乘衣服,必贵整齐,家人妻子,不免饥寒。河北人事,多由内政,绮罗金翠,不可废阙,羸马悴奴,仅充而已,倡和之礼,或尔汝之。
江东的妇女,很少对外交往,在结成婚姻的辛家中,有十几年还不相识的,只派人传达音信或送礼品,来表示殷勤。邺城的风俗,专门让妇女当家,争讼曲直,谒见迎候,驾车乘的填塞道路,穿给罗的挤满官署,替儿子乞求官职,给丈夫诉说冤屈,这应是恒代的遗风吧?南方的贫素人家,都注意修饰外表,车马、衣服,一定讲究整齐,而家人妻子,反不免饥寒。河黄河以北一带的交际应酬,多凭妇女,绮罗金翠,不能短少,而马匹瘦弱奴仆憔悴,勉强充数而已,夫妇之间交谈,有时“尔”“汝”,相称,用词并不拘泥于此。
河北妇人,织任组训之事,黼黻 锦绣罗绮之工,大优于江东也。
黄河以北一带的妇女,论纺织、刺绣一类的手艺,要比江东的妇女强得多。
太公曰:“养女太多,一费也。” 陈蕃曰:“盗不过五女之门。”女之为累,亦以深矣。然天生蕃民,先人传体,其如之何?世人多不举女,贼行骨肉,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乎?吾有疏亲,家饶妓媵,诞育将及,便遣阍竖守之,体有不安,窥窗倚户,若生女者,辄持将去,母随号泣,使人不忍闻也。
姜太公说:“养女儿太多,是一种耗费。”后汉大臣陈蕃说过:“盗贼都不愿偷窃有五个女儿的家庭。”女儿办嫁妆使人耗资、受害也够深重了。但天生芸芸众生,又是先人的遗体,能对她怎么样呢?世人多有生了女儿不养育,残害亲生骨肉,这样岂能盼望上天降福吗?我有个远亲,家里有许多妓妾,将要生育,就派童仆守候着,临产时,看着窗户靠着门柱,如果生了女婴,马上拿走弄死,产妇随即哭号,真叫人不忍心听。
妇人之性,率宠子婿而虐儿妇,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,虐妇则姊妹之谗行焉。然则女之行留,皆得罪于其家者,母实为之。至有谚曰:“落索阿姑餐。”此其相报也。家之常弊,可不诫哉!
妇女的习性,大多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妇。宠爱女婿,儿子心中就会产生怨恨;虐待儿媳妇,那女儿的谗言就随之而来。这样看来女的不论出嫁还是娶进都会得罪家人,这其实都是母亲造成的。以至俗话谚语有道:“阿姑吃饭好冷清。”说做儿媳妇的以此冷落来相报复婆婆。这是家庭里经常出现的弊端,能不警戒吗?
婚姻素对,靖候成规。近世嫁娶,遂有卖女纳财,买妇输绢,比量父祖,计较锱铢,责多还少,市井无异。或猥婿在门,或傲妇擅室,贪荣求利,反招羞耻,可不慎欤?
婚姻要找家世清白、贫寒的人家,这是当年先祖靖侯立下的规矩。最近的嫁娶风气,就有接受财礼出卖女儿的,运送绢帛买进儿媳妇的,为子女选配偶时,比量算计对方父辈祖辈的权势地位。计较锱铢钱财、索取多而回报少,这和做买卖没有区别。以至于有的门庭里弄来个下流女婿,有的屋里娶来媳妇则凶悍擅权,他们贪荣求利,反而给家庭招来耻辱,这样的事能不审慎吗?
借人典籍,皆须爱护,先有缺坏,就为科治,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。济阳江禄,读书未竟,虽有急速,必待卷束整齐,然后得起,故无损败,人不厌其求假焉。或有狼藉几案,分散部帙,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。风雨虫鼠之所毁伤,实为累德。吾每读圣人之书,未尝不肃敬对之。其故纸有《五经》词义及贤达姓名,不敢秽用也。
借别人的书籍,一定要好好爱护,如果本来就有缺失损坏卷页,要替他人修补完好,这也是士大夫百种善行之一。济阳人江禄,每当读书未读完时,即使有很紧急的事情,也一定要把书本卷整齐,然后才起身,所以他借的书都不会有损坏,人家对他来求借不感到厌烦。有的人把书籍胡乱堆放在桌上,以致书卷分散,很多被小孩婢妾弄脏,或被风雨虫鼠毁伤,这真是有损道德。我每读圣人写的书,从没有不严肃恭敬地相对。废旧纸上有《五经》文义和贤达人的姓名,也不敢用在污秽之处。
吾家巫觋祷请,绝于言议;符书章酸,亦无祈焉。并汝曹所见也,勿为妖妄之费。
我们家里从来不讲巫婆或道僧祈祷神鬼之事;也没有用符书设道场去祈求之举。这都是你们看到的,切记不要把钱花费在这些巫妖虚妄的事情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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