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回 跳宝局威镇沙雁岭 三月三齐赴松棚会
跳宝局威镇沙雁岭 三月三齐赴松棚会
上回书说到武云飞伤人命逃出北京城,来到塞北口外,住在沙雁岭何家老店。伙计何小三说出西院的宝局,那是毁人的炉啊!武云飞一时高兴,叫何小三领着自己,往西里院而来。进了月亮门儿,北边是三合房,搭着大天棚。进院子的北屋,就是宝局。何小三一挑帘栊,武云飞跟着就进来了。喝!
里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哪!有坐着的、站着的、靠墙的、蹲着的。看那表情:舒眉展眼的、双眉紧锁的、长吁短叹的、顿足捶胸的,还有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的。真是千奇百怪,无所不有!当中长条的宝案子蒙着白布单,正中一个茶盘里放着四四方方的铜宝盒儿,人群后边还有登着大凳往里探着看的。宝案子本家有五个人,一个掌柜的,就是这净街神孙利。他们几个人每天轮流倒替,今儿个是孙利。还有四个伙计。您瞧,四个伙计每人把两只手都放到案子上,一共是四个人八只手。唯有这净街神孙利只把右手放在案子上,一共是九只手。按人家宝局的意思,就是你来上这儿押宝来,九死都没有一生。看起来宝局这个赌钱场实在亏心!
当然这个宝案子应当后面拿布搭起个篷儿来,宝官儿在这里头做宝。宝盒冲着自己胸前这面的是四方,这就是么。冲着右手下垂手的就是二,对门的是三,末门的就是四。里头这宝籽儿成个红月牙儿,这个牙冲哪边就是几,这个不能错。这个帮宝的也不见得准是打开盒盖抠这宝籽儿,底下有个机关,拿手指头一动,这个宝籽儿在里边就得跟着动,这个宝官可不是做明宝。他在宝案后头高凳上一坐,不怕你瞧出红来。什么叫瞧出红来?就是他做的宝他知道是几,您要押得注小,当然他不在乎。比方说,他要做的是四,您压五千块钱的四,他动心不动心哪?他只要一动心,在他浑身上下某一点上就有反映,这就是漏红。有这么一件事:据说有个好宝官,这些好押宝的跟了他好几个,没有发现他漏红在什么地方。最后发现了,他的后脑勺争嘴窝儿当中有颗痣,痣上头有根毛。您要是押的是大注,又押在他做的这个数上头,他这根毛就动,一动就知道他动了心了,正押在他做的数上。那样,这宝官就得赔,这叫漏红。可了不得!这位宝官是大宝官,口袋里做得了。把宝盒子掏出来往这儿一放,不动了,您随便押。大家伙儿‘嘁里咔嚓’,注下得都特别大。您要押十两银子,您就得搁十一两,那一两是头钱,您压二十两,就得多搁二两。一、二、三、四这是四门,随便押。您如果说押孤丁,一个赔三。一般的说都是两门赌,押大拐就是三、四,押小拐就是一、二,押红拐就是一、四,押黑拐就是三、二,押单穿就是一、三,押双穿就是二、四,都是两门儿赌,不见得准得输,没准儿的事。武爷瞧完了之后,那儿可喊:“押、押、押!”大家伙儿下着注。武爷上来了:“众位,我押一注。”“押哪儿?您哪!”武爷对这玩艺儿根本是外行,但是多少他也懂点儿,一伸手掏出五十两银子,再拿五两做头儿,一共是五十五两。“我押大拐!”大拐就是三、四赢,一、二输。人家伙计一喊:“免子啦!”因为上头注大,有五十两银子呢。有过来揭宝的,“啪!”这么一撕宝,铛儿一见响,真那么巧,真“三”啦!武爷可就赢啦。五十两银子,当时兑过来。武云飞一瞧,头一宝押赢了,自己连本带利往怀里一揣,他想久赌无胜家啊。大家伙儿一瞧武云飞这个押宝的可邪兴,头一宝押赢了抹头就走,不押第二宝。何小三还在院里等着他呢。“怎么样武爷?”“嘿!我这头一宝就押红了。五十两银子,给你二两!”武爷回到东院自己喝茶去了。到第二天这时候又来了,不用何小三带着了。那儿正喊着:“押啦,押啦,开宝了——”武爷分人群进去:“众位,我押一注。”五十五两银子往这儿一搁,“我押大拐。”一揭宝,又是三啦!武爷又赢了。跟着兑银子,拿起就走。大家伙儿一瞧这位可好呀,“黑脸赌!”马上人家又接茬儿押了,武云飞回到自己的房中喝茶。
到第三天上又来了。由打这天起,是每天到这时候准押一宝,正赶上都是三,您说多新鲜!一个多月武云飞的钱可就赢了不少了,白花花的银子就一千多两啦,把银子搁在自己的房中。到了时候就来,还照样押“大拐”,五十两银子。
这铁算盘朱三可就琢磨上了。晚傍晌儿一收柜,本来他们这个宝局每天除刨净剩,也就是五六十两银子,叫武云飞这一注就给弄走五十两去,他们这四股儿分,甭说还有大爷何光五股儿,一个人就剩几两银子了。朱三对哥几个说:“嘿!我说哥儿几个咱们得想点儿办法。这武云飞,武秃子一个多月赢了咱一千多两银子去,进门就押了,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呢?咱们这宝官儿怎么到这时候一定就做‘三’呢?”朱三这么一说,大家伙儿就商量了。
朱三先说:“哎!要不这么办,咱们月亮门这里,给它安个“眼”,这武秃一来,您就咳嗽一声,咱们这屋里头赶快揭宝,该赔的赔,该搂的搂,等到下一宝绝不再做三,咱们改成二、四、一都可以。如果这宝咱们做的根本不是三,那咱们干脆就等着他,外头一咳嗽,他到这儿一押三,这宝他不是就输了。咱们得设法把这笔钱赢回来。”大家伙儿一听铁算盘朱三这手儿还真高。那么谁去呢?这时铁胳膊何四说:“这么办吧,我在外头当个眼线吧。”
大家商量好了。
第二天,琢磨着武爷快来了,何老四就在月亮门这儿站上了。果然,吃完早饭没什么事儿了,武爷也喝足了茶,揣着银子来了。到了月亮门儿,何老四就咳嗽一声,这一咳嗽,屋里头这一宝正是三,马上就揭了。注不齐就揭,该赔的赔,该搂的搂,下一宝不做三了。武爷等着下一宝做得了以后,分人群进来,“我押大拐。”五十五两银子往这儿一搁,一揭宝不是三,武爷扭头就走,心说:我没押红,押黑了。到了第二天,武云飞又来了,刚一到月亮门,何四咳嗽一声。他这么一咳嗽,武云飞没感觉,自己挑帘儿进来,这宝做的根本不是三,因为人家一听咳嗽就等着了。等武爷的注押上了一揭宝,不是三了,武云飞又押黑了,自己转身形出来了。第三天又来了……日复一日,每天五十两,每天五十两,一个多月,把银子全部输净。银子输净了,武云飞恍然大悟。噢!看来这个毛病是在月亮门里头放上“眼”了,铁胳膊何四一咳嗽我再进去,里头就变了。嘿!他们这开宝局的实在是损阴丧德!
武爷这么一想:自己二十多岁正年轻,应该教训教训这帮赌徒,可自己没带着单刀,就把匕首刀放在靴子里。吃完早饭喝点儿茶,由打东屋里头正喊呢:“押押押!开宝了!”这何四一瞧武云飞来到,他刚要咳嗽,武云飞一抬腿,把匕首就抽出来了,一伸左手,照着何四的胸口窝上“嘭!”就是一拳。然后一把把他给攥住了,一晃秃脑袋,目露凶光:“你咳嗽?你咳嗽我就捅了你!”这何四没敢咳出来。“你给我滚到外头去,你要一出声儿我就穿你!”何四蔫蔫地由月亮门里头出去了。武云飞晃着秃脑袋,脸子一耷拉,右手把刀掖在袄袖里头,来至在北屋,挑帘拢进来道:“众位等一等,宝还没揭呢吧?”大家伙儿一瞧,哟喝!秃武爷来了。忙说:“这儿等着您呢,哈哈!没揭呢,没揭呢!”掌柜的净街神孙利这么一瞧,心说:何四怎么在外头没咳嗽呀?这宝是几可不知道呢!再看人家武云飞进来了,瞧了瞧注都押下了。武云飞站在天门这儿说:“我说孙掌柜的。”“哎!武爷,您玩儿来了?”“啊,你们这宝局都赌什么的?”孙利就知道这里有事。忙道:“哎,武爷,金赌银还,押什么赔什么。”“那好了,你等一等啊!”武云飞一抬左腿,把这左腿就蹬在宝案子上了,一撩自己的裤脚儿,在大腿上最厚的这地方,一伸左手“啪”这么一抓肉,拿匕首刀就旋下一块肉来,“哗——”押宝的人们就知道,这叫“跳宝拉肉”。看起来武云飞今儿个要跳宝!
不过人家宝局经常发生这种事情,可不在乎这个。血“哗哗”流出来,顺着秃武爷的脑袋“滴滴嗒嗒”直冒汗,掂了掂这块肉,说道:“这手头没多大准儿,也有四两来肉吧。”啪!带着血往天门上一拽,拿这把刀子“唰——”就剁上了。然后说:“我押三孤丁!”这回可不押“大拐”了。押“三孤丁”,开的就是“三”,就是说,你一个赔我仨。武云飞怎么想的?今天就押“三”了,看你这宝局敢不敢做“三”。如果这一宝不中,我下一宝接茬儿拉,把我武云飞拉死为止,我也押“三孤丁”不押“大拐”!说真的,押宝的人有点含糊了,但人家净街神孙利没含糊。嗨!我开宝局要怕这个,那就甭干了。
这做活儿的伙计可晕了,嘴唇儿都发青了:“咱、咱、咱还喊宝吗?!”孙利这么一瞧,“哈哈哈,这算什么?揭宝。喊!”“免一——来三,不要二——,别来四——”啊?撕宝的过来一看宝,这宝正是“三”。武云飞自己想了:反正押不上“三”我一刀一刀拉,拉下来我就押“三”。没想到这头一宝进门闯“三”,就闯上了!武云飞大笑:“哈哈哈,哎呀,想不到红啦!
叫你们掌柜的来,我拉你们掌柜的三条肉。找戥子去,看看我这块肉多重,差一钱一厘都不行!”大家伙儿面面相觑,都看着净街神孙利。孙利心想:叫做活的,该赔的赔,该搂的搂,赔的搂的全完了,就剩武爷这个“三”。
孙利正要派人把掌柜的找来,铁胳膊何四早到柜房把坐地虎王强跟铁算盘朱三都找来了。他们进门一看,瞧武云飞正攥着攮子,腿上血直流,知道他拉肉跳宝了!王强强装着笑脸地说道:“哈哈哈,众位!没什么。武爷,好兄弟!你知道这宝局是我们的?”武云飞一翻眼睛,上下看了看王强:“你不是坐地虎王强吗?”“不错!嘿嘿,咱们认识,熟人。”“好啊!你看见没有?派人把戥子拿来,称称我大腿上这肉有多少?你们孙利说了,金赌银还,我不要他的肉,他的肉不值钱,要你坐地虎王强的肉!照这样你们大腿上给我拉下三条儿来,差一钱都不行!”“兄弟,你这是怎么了?跟哥哥我怎么闹起小脾气来了?不要紧,有什么事?你先跟我到外头来。”“到哪儿也是一样,不给钱不成。我就住在这儿了,攮子也在这儿放着。”“兄弟,你别这样!来呀,赶紧拿上好的刀伤药去。”时间不大,伙计哆里哆嗦,拿这么一个小笸箩,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细白面儿的药。王强说:“兄弟,您自己先上上药。”武云飞伸手这么一摸,哎哟!武云飞心说好损啊,碱面儿!
武云飞伸手接过这碱面儿的笸箩来,笑呵呵地说道:“哈哈哈,这药可是上好的刀创药啊!”伸手就抓起一把来,这把碱面照着自己的伤口上就这么一捺一搓,“嚓嚓”两下,一把碱面儿全搓在伤口上了,杀得这伤口往外冒黄油儿!嘿哟!万把钢刀扎于肺腑,这个疼劲儿没法说,“唰唰”地顺秃脑门往下流汗,嘴唇儿发青,直哆嗦。但是武爷不含糊:“哈哈哈,好药!好药!”
跟着伸手又是一把,“嚓嚓”又是一搓,把笸箩往伤口一扣,拿这笸箩底双手一压,把那些押宝的、看热闹的吓得目瞪口呆。武云飞哈哈大笑。坐地虎王强一瞧,得了!一拍武云飞的肩膀头道:“口外算有你这么一号了。来吧!点到就算有,划道儿当河走,咱们先上你那屋里去吧。”“不行!哪儿去?王强你看,武大太爷我含糊没有?”“武爷,有您这一号了。好样的!没含糊。”“那得了,赔我肉!”“来人哪,赶紧准备净水。”甭说上碱面儿疼,就用这凉水一洗这碱面儿都够呛!武爷这汗“哗哗”地流着,身上都透了,但是,他没“哎哟”出一声来,这就是好样的。把碱面全部洗净,拿过上好的金创药来,给武云飞敷上,止疼,拿布条给他捆上包好了,让武爷把大腿裤子撩下来,然后把腿放下。
这时王强又问了:“得了您说吧,我们哥儿四个都在这儿。你瞧!打算怎么办吧?”“王强,我姓武的没含糊?”“没含糊。”“哈!好了,这不是你说到这儿吗?应我姓武的三条,少一条不成!”“那您说吧。”“好吧!第一条,你得记住了!我武云飞由关南来到塞北,沙雁岭举目无亲谁都不认识。没有别的,宝局!姓武的干两天。”大家伙儿一听,得!要把这四位给赶跑。王强说:“武爷,您,您往下说。”“哈哈哈,如果你们弟兄四个人舍不得,行啊!咱们一条肉赔三条。把你王强的大腿肉拉下三条儿来,对上我的分量,姓武的尘土不沾!你看这好不好哇?如果这两条你们都不能应,那对不起,凭本领,姓武的把你们这帮小子赶出沙雁岭!”铁胳膊何四脸色儿都变了:“姓武的!你有什么能耐?刚才我不理你就是了。你这条件太苛刻,何四爷我要你的命!”他把刀都拿出来了,攥着刀垫步拧腰来到当院,喊:“姓武的你出来!”往外这么一叫。看热闹的都跑到墙根儿了,谁也不敢动。武爷连匕首都不拿,一个箭步就蹿出去了:“何四,你也敢论武吗?”
“姓武的我要你的命!还告诉你,哥儿几个没两下子也不敢在这儿开宝局!会个三绞毛儿、四门斗儿的,姓何的不在话下!哪儿走吧你!”往前一赶步,左手一晃面门,蹦起来就给武云飞一刀。武云飞微然上左一滑步,立右手一叼他的腕子,一托他的胳膊肘儿:“去你的吧!”“嘎叭!”这一下子把铁胳膊何四的胳膊就给撅折了。云飞往前一抢身,这么一拽一抖他,“哎—哟—!”跟杀了猪的一样,当时铁胳膊何四就死过去了。坐地虎王强这么一瞧:“来呀,赶紧把老四搭走!给我到后院儿把打手们叫来!”二十几个打手每人一条檀木斧把,短衣襟,小打扮,绢帕缠头。过来之后,王强喊道:“给我打!”武云飞一看,喝!真跟我动武的。二十多人往上这么一拥,各自使斧把抡起来就砸,武云飞微然这么一撒欢儿,打得这二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脑眼儿青肿,王八吃西瓜,滚得滚,爬得爬,一阵大乱!
正在这个时候,从正院儿角门过来人高声喊:“别打了!”武云飞抬头这么一看,打手们“呼啦啦”往外撤,托着腮帮子,架着胳膊的,蹲着、坐着、趴着、跪着、蹶着的,什么样儿都有。云飞瞧这人,大高个儿,赤红脸儿,连鬓络腮的花白胡子,花白小辫儿,新剃的头,光头没戴帽子。身上穿着纱袍儿,腰里系着凉带儿,左手托着药碟,右手在药碟上头捻着明目散,往自己嘴唇儿上头一放,一个劲儿地吸。喝!何家店的大掌柜何光何焕文,是谁叫来?正是何小三儿。何小三儿怕武云飞吃亏,赶紧来到前头报告了掌柜的。何光何焕文这才来到这儿一瞧,二十多人打不过人家一个受伤的。一伸手拉住:“别打了。”大家伙儿不打了。何光问:“王强啊,怎么回事啊?”
“您要问是这么回事,武云飞拉肉跳了宝!”“兄弟,来吧!一切事情朝我何光说。咱们这边儿来!”带着武云飞来至在东院,到武云飞的屋中挑帘栊进来,何小三儿把茶准备好,让武云飞坐这儿喝茶。“敷上药了吗?”何光关切地问。武云飞点了点头:“敷上了。”“噢。这买卖有我一份儿,但是我不拿本钱,我就拿胳膊钱儿,因为他们借我店里的地方开的宝局。咱们不能说这个宝局日进斗金,买卖确实还不错。兄弟你有眼力,跳这块宝还是可以的。你说吧!你说出来哥哥给你作主。”武云飞一想:强龙难压地头蛇,真把他们打跑了,我武云飞也干不了。何光可是个人物,他既然来满应满许,那我也得就坡下。便说:“大哥你也知道我武云飞是关南人,来到塞北举目无亲,我谁也不认识,连个立脚之地都没有。我冲着何大哥,这事儿算完了。
但是,这个院儿几间房得归我,我好有个住的地方。”何光何焕文点头:“这没关系!”“再有,我不管您这宝局赔和赚,每天给我送过二十两纹银,就算完了。这二十两银子姓武的不白要。如果有人出来搅闹宝局,从私面儿上来说,姓武的为宝局遮风挡雨。别的条件我没有了。”何光何焕文一想:我给他几间房不算什么。但一样,我们这五股分也就一人分个十几两银子,他再要二十两去,一个人也就落个七八两银子了。若不答应,我何焕文这么大的人物,让人家看不起呀!便道:“好吧!兄弟,咱们一言为定了。你好好养伤吧。何小三儿!”“嗳!”“这个院子里不准让客人来,归你武二爷一个人的,他是我的兄弟,一切你好好照顾。你从现在起,就听他一个人支使,武大爷让你干什么,你就干什么。”通过这场事,何小三儿更佩服武云飞了:姓武的两眼一抹黑,来到塞北,每天要有人给二十两银子供奉,而且还给这么几间房住着,冬暖夏凉的,没两下子成吗!
何焕文当天晚上在柜房把朱三、王强这些人全叫来一商量。何老四的胳膊是折了,但是他让先生给接上骨头敷好药后,也来了。何光把这事儿一提:“我可答应下来了,你们哥儿几个认为不行,这钱我得拿。说真的,我姓何的在口外也算是个人物,我不能说了不算。”朱三说:“这也没法子!这一来,打不成黄鼬闹身臊,偷鸡不成蚀把米,还不如天天让他赢点儿,这到底是比那个少点啊!”大家伙儿认啦!哑巴吃黄连,苦在心里,每天给送去纹银二十两。一天二十两,十天二百两,一个月就六百两,一年可就七千多两啊!
白花花的银子,何小三儿给武云飞腾出东房两间是专门儿放银子的,由何小三儿掌管。何小三儿这人还真不错。武爷说:“我存这么些钱没用。小三儿,我每月给你一百两银子,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。”“谢谢武大爷!”
武云飞吃饱了没事买了个鸟笼子,成天遛弯儿。到时候西院给送过二十两来,何小三给收下。武云飞不但拿钱买通了何小三,成天价武爷长,武爷短,怎么使唤怎么成。而且整个店里的伙计连厨房的大师傅,都拿钱买通了,见着这秃爷就是鞠躬作揖,爷长爷短,见面就请安,您怎么说怎么是。说半夜里头四更天师傅都睡头觉了,武爷有点饿,打算做点儿夜宵,一扒拉就起来,给武云飞现炒菜现烫酒。嘿!可把铁算盘朱三这些人给气晕啦:“秃老武哎,你可真有出手儿的!你拿我们的钱买通了底下人,你倒成了爷爷。”喝!这朱三咬牙。最后,朱三想来想去想出个办法。当天晚上,连何焕文都在内,把自己的想法一提:“您看怎么样?”何光何焕文摇了摇头:“老三哪,咱们可都是抓土扬烟儿,外头跑腿儿的。人家姓武的由打关南来到关北,举目无亲,混到这份儿上不容易!首先说这是条汉子,何况又为咱们何家店这宝局遮风挡雨呢?你要这么样儿一暗算,暗算成了还好,暗算不成好像对不起朋友,将来谁都不敢沾咱们了。”“哥哥哎,一天二十两白花银子全给他啦。不瞒您说,我心疼!成不成咱们也得来一下子。”后来大家伙儿决定了:“既然老三你这么说,干脆你办一下咱们瞧瞧吧。”“好吧。”
当天晚上,朱三拿着二十两银子来到东院:“武爷,这是今天的二十两银子给您。”云飞喊:“小三儿呀,把银子收起来。”朱三心说:何小三儿,你吃大爷喝大爷的,你跟大爷是本家,到现在你到成了武云飞的人了,嘿!真有点儿意思。“您吃饭了吧?”“老三,我吃饭了。”朱三长叹了一口气:“唉,您看,我给您这钱哪,说真的,咱这买卖也快干不了啦。”“嗯?怎么回事?为什么干不了?”“您知道,咱们这镇为什么叫沙雁岭?跟您提过,正北五十里地那片大山就叫沙雁岭,所以咱们这镇名也叫沙雁岭。沙雁岭山上有三家寨主,大寨主姓焦名字叫焦亮,有个名号叫独角鬼。二寨主名字叫达拉森,掌中一条熟铜棍,棍沉力猛,武术高强。三寨主叫孤独也罕,掌中一只八棱紫金倭瓜锤,锤也沉、力也大,确实了不得!他们手下的喽罗兵有四五百人,就在沙雁岭打家劫舍、杀生害命。说真的,这是咱们沙雁岭本地的一害,任何人也惹不起!武爷,您在这儿每天挂钱儿拿二十两银子,这么长的时间了,人家沙雁岭知道了,今天白天大寨主独角鬼焦亮派三寨主孤独也罕来了,带着几个兵丁到柜房一坐,我们掌柜的何焕文这么一交待,人家也说得好:“关南的人到这儿每天能拿二十两银子挂钱儿,难道我们沙雁岭就不能拿上吗?你们既然有钱给他,就应当有钱给我们沙雁岭。沙雁岭不跟你们多要,每天你们给送三十两银子。愿意,那咱们没得说,关系继续保持;不是这么着,没别的,这宝局给我关张!’掌柜的说了很多的好话,请人家吃了饭送走了。掌柜的发愁啊!武爷您也知道,咱们这买卖一天能进五六十两纹银,刨去给您二十两,我们哥儿几个一人弄几两。如果沙雁岭再分了一份儿去,干脆咱们就弄不着钱了。弄不着钱,我们哥儿几个白受累呀!您说这怎么办呢?我们也得养家呀,上有老下有小,得吃饭呀。掌柜的实在没辙了,才让我找您,跟您商量商量,您得给想个办法。”虬首龙武云飞一听,哼!这是你铁算盘朱三的坏!拿这沙雁岭压着我,我要一含糊,我这二十两银子就不能要了。没那事!我能不要吗?听完了一笑:“哈哈哈,好!沙雁岭真是找邪茬儿啊!买卖不能关。我记得我武云飞当初跟你们说过一句话,不能白拿你们这二十两纹银,要为你们遮风挡雨。既然沙雁岭出了这事,那得瞧我的。”“武爷您打算怎么办?”“明天凭着我掌中一口刀、十二只铁莲子赶奔沙雁岭,我把这些寨主全都宰了,给你们地方消去一患,好不好?”
“武爷那真谢谢您!”“还是的。朱三哪,如果我武云飞要是能力不够,叫沙雁岭的寨主把我宰喽,你不也一天省二十两银子吗?”朱三心说:这秃子,一句话他都不吃!只听武云飞又说道:“哈哈哈!朱三哪,你一蹶屁股,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!甭跟我武云飞使这个。”“不!武爷,确实是这么回事。明天这么办,我们跟您一块儿去,您看好不好?”朱三鼓着腮帮子,跟真事儿一样。武云飞一摆手:“用不着。”其实,朱三用的是反间计、激将法。
“我们大家伙儿给您摇旗呐喊助威,您看好不好?!”武云飞摆手:“不用!”
第二天吃完早饭,武云飞收拾利索,把自己的厚背雁瓴刀带好了,十二只铁莲子放在皮囊之中,由打店里出来。铁算盘朱三从柜房里蹦出来:“怎么着武爷?您去那儿啊?”“啊,去啦!朱三,听信儿吧。姓武的到了那儿有了好信儿,我就把他们制死;有了歹信儿,从今儿个起,这二十两银子就没人跟你们要了。”“武爷您别说这个,您说这个再去就不大好了。好像我们从中有什么诡计似的,我们确实没有。”“甭管了!”武云飞从镇甸出来一直往北,越走山越多,山岭重重,大片的树林呈现在眼前。又走了一程,来到沙雁岭的山口。“ 啷啷”一阵锣响,出来十名兵丁,卒巾号坎,打裹腿,绡帕缠头,每人掌中一口刀。“呔!干什么的?”武云飞到这儿冲着兵丁一摆手:“你们都是沙雁岭的喽兵吧?我姓武叫武云飞,有个外号叫虬首龙。听说你们沙雁岭有几家寨主为非作歹,胡做乱行。没别的,姓武的今天要宰你们这几家寨主!你给我通禀一声。”“你候着!”兵丁顺着山首往里走。武云飞为什么不提何家店你们要钱,我也要钱的事情?要是那样,人家说我们没有,打不起来了。明明是朱三说瞎话嘛,激我上这儿来的。我要一问那个,我呀,没吃过豆面儿,没长过豆虫儿。我根本不问,我就是宰你们来了!
时间不大,山里头锣声响了,“呼啦啦”往外撞出喽兵不下一百名,雁排翅。为首者一家大寨主,正是独角鬼焦亮。这家伙是个大个儿,一身青绢帕缠头,脑门子上真有一个大肉包,跟犄角一样,要不他怎么叫独角鬼呢!
黑紫黑紫的一张脸,黄眉毛似有如无,一双怪目圆翻,金睛叠抱,大狮子鼻翻鼻孔,鼻须出来都有一个手指头长,大嘴岔儿,一嘴七颠八倒的大板儿牙,薄片子耳朵,青黄胡子茬儿。喝!手里头攥着一口刀,往这儿一站:“呔!什么人?竟敢来到我沙雁岭撒野!认识你家大寨主独角鬼焦亮吗?”武云飞一阵大笑:“焦亮啊,你在沙雁岭打家劫舍,胡作非为,今天害这个明天害那个,姓武的就是宰你!”“好小子!”独角鬼焦亮往前这么一赶步,左手一晃面门,举起厚背刀来盖顶就剁!就在这时,只听“呛啷啷啷”,又是一棒锣响,好嘛!两家寨主,二寨主达拉森攥着熟铜棍,后边一个人举着八棱紫金倭瓜锤,带着兵丁也下来了。武云飞可就一个人啊!
这个时候,拉达森攥着熟铜大棍过来了:“哥哥,闪过一旁待我来!”
武爷跟焦亮这儿正动着手,焦亮一抬头看到二弟来了,便跨步闪身躲了过去。
武云飞是山东五老中大爷醉仙翁于庭于子玉的真传,好功夫!要比独角鬼焦亮他们强得多。说着话达拉森过来了,举熟铜棍盖着武云飞的顶梁就砸,独角鬼焦亮刀奔胸前一扎,后头棍又到了。武云飞上左滑步跟右步,拿刀背往前一挂,顺步就截,焦亮往后一撤步,云飞刀走缠头裹脑,斜肩带背,奔达拉森腰眼儿上便砍,达拉森往后一撤身,两个人两调角儿把武云飞围上了。
一口刀、一条大棍,棍沉力猛,碰到哪儿都骨断筋折呀!武云飞施展缩、小、绵、软、巧的功夫,力敌两家寨主。武云飞心想:嘿!俩打一个,那可对不起!往前一赶步蹦起来,给独角鬼焦亮一刀,焦亮往后一撤步,武云飞就这么一闪身,刀交左手,拿刀尖子照着达拉森肋窝子上一扎,上右前一斜身,探囊中,就把这铁莲子捏出俩来。什么叫铁莲子?干脆说就是鸭蛋圆儿的跟枣儿那么大,纯钢打制,上头没有刺儿,圆的钢蛋儿。两粒铁莲子扣在自己食中二指下,上右一斜身,右手刀尖一点达拉森,右手一扣腕子,就奔焦亮的面门子。唰!两点寒星一闪,就到了。独角鬼焦亮打算躲,躲不了啦!“哎呀!”“扑!”两粒铁莲子正打在焦亮的眼珠子里头,叫“金凤夺窝”。铁莲子进去了,眼珠儿出来了。“嚓楞楞”,撒手扔刀,往后“咕通!”一躺。
武云飞蹦过去举刀就剁,惦着把焦亮给剁死。达拉森一瞧,“哇呀呀——”
怪叫如雷,举起熟铜大棍迈着大步蹦过来,照着武云飞的后脑海就砸下来了。
云飞心说:你这条熟铜棍多大分量啊!就往旁边一闪身,没扎焦亮。但这熟铜棍下来正砸在焦亮的前胸,“啪嚓!”胸骨完全都给砸折了,七窍蹿血,转眼之间,独角鬼焦亮绝气身死!达拉森这气呀,这棍子这么大劲没砸上武云飞倒把我哥哥砸死了。武云飞抹腰一转身,跟旋风一样,刀就到了,达拉森一看刀奔自己的双腿来了,脚尖儿一点地往起一蹿,武云飞的刀空了。跟着一反身,刀又回来了,耳轮中就听“咔嚓!”把达拉森的两条腿都给砍折了。达拉森往后一仰身躺下了,武云飞捧着刀就扎,“扑哧!”一刀把达拉森给扎死了。孤独也罕一瞧,“哎呀——”迈大步往前来,涮起八棱紫金倭瓜锤照着武云飞的脑瓜顶儿就砸。武云飞一调脸,伸左手一搭他的锤杆儿,右手的刀就到了。“唰!”斜肩带背,云飞想着要把孤独也罕也制死。但云飞又一想:不能!留着他,回去好跟朱三算帐。武云飞抹腰一脚把孤独也罕就踹了一溜滚,飞身形过来,脚下一用劲儿,“你动?!”刀尖对准他脖子上一支。“噢!好汉饶命!饶命!”“你叫孤独也罕哪?”“不错。”“我饶了你,你依然在沙雁岭当寨主。要打算断道劫财,你离开沙雁岭远着点儿,兔子不吃窝边草!你不准在山前杀人断道,行不行?”“我绝对听您的!”
“好了。我住在山前的沙雁岭镇,我姓武叫武云飞。我住何家店,你每天派人给我送三十两纹银到何家店来,你这山就干下去。不然的话我宰你!”“钱,咱们沙雁岭有的是,您要多少给多少。您一天要三十两我就给三十两,您别把我杀了!”“好吧。”武云飞一抬腿,孤独也罕起来了。叫人把独角鬼焦亮跟达拉森给埋了。本来他们三人就不合,孤独也罕有个好朋友叫黄蜂鬼燕凯,他总想着把燕凯给介绍到沙雁岭来,就是焦亮跟达拉森不干。现在武云飞把这两个人一宰,孤独也罕当了大寨主,他本身有权了,谁也管不着了,结果就把好朋友黄蜂鬼燕凯叫到沙雁岭当二寨主来了。
武云飞把一切事情办完回来了,朱三他们这些人都在柜房呢。武云飞进来道:“啊,哈哈哈!众位,幸不辱命,我把大寨主二寨主全给宰了。”朱三这才知道,武爷真有能耐,看来不宰我们,还是对我们不错。“我让他们每天给咱们何家店、给我这儿送三十两纹银。你们的二十两纹银也不能取消!哪天他们没送来,你告诉我,我找他去!”“哎哟武爷,这您放心得了。”
何焕文一听心说:朱三你出的这是什么主意?不但没把他宰了,相反的他一天又多来三十两。武云飞回到自己的房中,把事情跟何小三儿一说:“没有别的,小三儿,你就给我当先生,别的什么都甭干。你每天给我收这银子,侍候我就得。”何小三儿说:“好吧您哪!”
就这样,过了将近三年。三年以后,武云飞才跟何焕文商量:“我这三年的银子可是不少了,我打算在咱们草地沙雁岭寨北一带闯荡闯荡,三年五年的我不定准儿回来。我委派何小三儿给我收银子,到了时候你们两下里给钱!”何焕文说:“这您放心武爷,错不了!”武云飞带着单刀、铁莲子,就在塞北这么一闯荡。光阴茬苒,日月如流,转眼间就二十多年哪!武云飞大名鼎鼎,威镇塞北!谁都知道虬首龙。武云飞再回到何家店时,何光这些人都成了白胡子老头儿了,何小三岁数都不小了。这银子可了不得啦!东房两间都快盛不下了,还给呢。何小三儿把这帐一交待,武云飞说:“明天你到沙雁岭送信,告诉孤独也罕别给了。”现在孤独也罕收了仨徒弟,金咕都、银咕都、铁咕都,在沙雁岭也发老财啦。”“再告诉何焕文、王强他们,这二十两我也不要了。”武云飞让何小三儿往外盘银子,真没少盘,盘出半屋子来,给整个何家店的伙计们分完了。云飞说:“何小三儿,你盘你们家去,买房子置地,该干什么干什么。”这何小三儿可发财了。剩下这屋子银子交给了何焕文,并告诉他,南来的北往的只要是穷苦人困在咱们口外,到店里寻钱,要三十两给五十。咱们办点好事!修桥补路,惜老怜贫,本地的贫苦人如果到了冬天过不去冬,咱们就给衣裳、给吃的。
说真的,这时候云飞多大岁数了?不瞒您说,这里头有一点儿事。也就是当武云飞学出能耐来那年是二十四岁,他师父于子玉回家,回家以后老头儿又养活个闺女。这个闺女现在都二十六了。武云飞在塞北的年头可不少了。
关南给转来信了,是由师父那儿来的。让武爷回山东去,从山东还要上四川去。武云飞不知道为什么,又有些想家。我离开北京城三十多年了,难道还至于旧案重翻吗?把这意思跟何焕文一提,何焕文说:“这不可能了。”云飞点头:“对!看来主要的还是那姓童的,他的朋友在铁善寺杀死了沙雁岭的二寨主燕凯,还有大寨主孤独也罕和他的三个徒弟。现在沙雁岭没有人了,只是些二头儿们在这儿当大王。这姓童的怎么这么凶啊?我也得访访他。”
何焕文说:“这件事沙雁岭给我来信,说这姓童的是王府的教师爷。这府是皇上儿子的府,势力大极了!”武云飞说:“好吧。不管怎样,我也得访访这姓童的。同时呢,我也确实有事。得了!哥哥你们几个多受累,帮我看着这堆银子,回来不回来的,反正由你们来支配了。”“好吧!兄弟,你走你的吧。”给武云飞多准备了路费,把白银又给他兑成了黄金,真没少兑。武云飞带好了钱和单刀、铁莲子。在口外快三十年了,口外的风硬啊,把颧骨完全都吹黑了,大蝴蝶似的。
饥餐渴饮,晓行夜宿,打居庸关进了关沟,顺着关沟穿过去奔北京。这可不是一天,算计着日子好像要到年前能赶到北京,没想到赶不到了,到了正月十五的灯节才来到北京。武云飞先奔永定门,打听自己的舅父、舅母,早死多年了,姐姐还在驴驹胡同住。武云飞一边儿逛着灯,一边往东四来到灯市口。武云飞也在这儿逛逛。“哗,”这么一乱,他发现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姑娘被皇孙所抢。他瞧这老太太怎么着也像他的表姐,不过那个时候表姐才二十来岁,现在三十来年不见面儿了,怕认错了。心说:可能这个姑娘是我的外甥女。武云飞这么一瞧,真有心亮刀过去,可无奈一节,北京大兴县,我有两条人命,又越过狱呀!隆福寺月台以上我有一条人命,这样,北京城有三条人命。旧案重翻,我不但救不了姐姐跟外甥女,相反的,我得把这条老命搭上。不管?骨肉之情,我就这么一门子亲戚了,难道说我眼睁睁看着外甥女儿叫人给抢走?!武爷有点儿为难。正在这个时候,人群内“嗖”地一下蹦出人来,武云飞一看,嗨!一副土打扮。武云飞心说:我都不敢管,你一个乡下人敢管?老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,这个说认得,那个说知道,武云飞这才晓得此人就是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童海川。“噢!他就是童林。为了燕凯的死,孤独也罕师徒四人的死,我来到北京,还想着访访他呢,没想到童海川不避权贵!”只见童海川过来把恶奴完全都给打跑了,把四位教师爷也给打伤,最后一声喝姓道名,威震灯市口,惊走了阿哥弘涛。武云飞心说:姓童的是朋友!敢情人家童海川办事有始有终,把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一块儿送到驴驹胡同的家门口。云飞一看,这个门儿还不差,就是姐姐出阁的那地方,直到现在,自己还能仿佛认得出来。那么姐姐家里还有什么人了呢?海川打这儿可就走了。
这娘儿俩刚到院里头,母女俩儿正掉泪,门口外头轻轻叫门,可把这母女吓坏了。“娘啊—!”吓得母女直哆嗦。武云飞也知道,她们俩受惊了,便轻轻地喊:“姐姐,我是武云飞呀!您还认得我吗?姐姐您开门来吧!我是您兄弟。孩子,我是你舅舅!”老太太一听,“哟!你舅舅来了。你有个秃舅舅,我不是跟你提过吗?多年不见面儿,他打死人命了,你姥爷跟你姥姥不都告诉过你吗?”娘儿两个哆里哆嗦到门口。老太太问:“你是兄弟呀?”
“姐姐!”老英雄武云飞把门关好了说:“咱们先到屋子里去。”借着北屋的灯光一看,家里头仍是很穷。云飞趴地下给姐姐磕头,姐弟抱头痛哭。“兄弟,我听娘和爹说,你不是逛庙去打伤人命了,又听说你越了狱了。这一晃都二十好几年三十来年了,只当你街死街埋,路死路埋。老爹老娘临死的时候还念叨你呢!真没想到,你、你怎么到现在又能回来呢?你可要加小心哪!”
老太太掉着眼泪,武云飞也落着泪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。“因祸得福,遇难呈祥,我在口外有了立足之地了。这一次来到北京,就为看姐姐跟舅父舅母,这才知道二老早就死了。我惦着到姐姐这儿来,我走到灯市口了,发现这皇孙要抢外甥女儿,没想到你们娘儿俩在这种危险下,人家童教师把你们的命给救了。”“是吧,舅舅,您快坐下吧。”外甥女儿给舅舅预备脸水,擦脸漱口。“姐姐,姐夫呢?”“嗨!打生下你外甥女来,到五岁,他就死了,所以全凭为姐的十指,给人家缝缝连连,洗洗涮涮才把他埋了。他家里又没有三亲六故的,就剩下这么一点儿骨血,爹娘也没有了。我万般无奈,凑合着活了这么些年!”武云飞说:“不要紧姐姐,我带回钱来了,足够你们娘儿俩吃这后半生的,连姑娘出阁都够了。”武云飞把包袱打开,把黄金拿出来摆在这儿,足有几百两。武云飞拿点散碎银两让姑娘到外头买点儿元宵,一家子过团圆节。吃完了饭,娘儿几个说话都说到天亮了,稍微休息。
早晨起来,武云飞就出来了,把单刀、铁莲子都放在家。自己加着十二分的小心,来到雍亲王府一打听,海川这才接进去,二位到里头。海川才问他:“您有案吧?在我这儿犯不了案,请您说说吧。”武云飞把自己的卷沿儿大毡帽摘下来,才看出是个大秃子,到现在武云飞把自己威震沙雁岭的事情从头至尾叙说了一遍。最后说道:“童侠客爷,没有别的,您救了我的外甥女,救了我的姐姐,我感恩不浅哪!”“哎哟喝!武老英雄,您太客气了,这么点儿事情算不了什么。适逢恰巧!”“童侠客,在您的身上也可能是个小事,在我武云飞看来,您不避权贵,颇合侠义之风。不然的话,您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成这么大的名啊!我武云飞给您道谢!我还有个不情之请。”“您说出来。”“我想跟你拜盟把兄弟,我高攀你这朋友。”“大哥,那我童林求之不得!”
哥儿俩真就在屋里头拜了把兄弟了。当然武爷岁数大为兄。海川说:“哥哥,既然咱们近了一层了,那么姐姐那方面您告诉我,她们家里头有什么困难没有?我在北京城这儿还说得起。”“兄弟你放心!我从口外带回不少黄金来,都给她们留下啦。打这儿到趟山东,我可能从山东还要上趟四川,将来咱们弟兄再见面。你给我拿五十两银子的路费。”“行啊!”海川马上就拿了五十两银子路费,交给武云飞。哥儿两个真是洒泪分别。武云飞告辞走了。
海川送走了兄长武云飞之后,这才见王爷。行完礼了,王爷才问:“怎么回事儿啊?”海川把武云飞的事情都说了。“跟我交了朋友。我这哥哥去了山东,由山东奔四川。”王爷失望地说:“哎呀海川!这样的人物你怎不给我介绍介绍?”“王爷,他有旧案,他不敢见您。”王爷点了点头:“噢!海川你再瞧瞧这个,刚从宫门抄回来的底抄,大管家何吉抄回来的。皇上有个御批。”敢情王爷写好了折子,参奏九贝勒爷和他的儿子的事,皇上看了。
皇上很恼,御批的大意是:九贝勒爷教子无方,其子弘涛竟敢在上元佳节与民同乐之时,擅抢良家妇女。九贝勒罚俸三年,在府中思过三年。皇孙弘涛本应重责,念其年幼,在御书房管教。所有助纣为虐的教司一律发往云南充军不回。“海川你瞧瞧。”海川看完忙说:“哎呀,万岁爷天资聪睿,洞察秋毫,一点儿也不袒护自己的儿子和孙子,真是一位明君哪!”“海川,这你就知道了吧。”爷儿俩这儿说着话准备吃饭,年羹尧来了,三个人说话吃饭。年羹尧说:“您上次跟我说的三月三亮镖会,您可想着到时候给我请帖,我好告假,陪着爷您一块儿去看。”“老年,你不去我还惦着让你告假去一趟呢!这请帖你放心!我一定让双龙镖局的给你补发一份儿。不瞒你说,你到那儿开开眼去,净我说不成!”“是啊。”说着话,吃完了饭,年羹尧走了。没想到不过半个月,大栅栏儿双龙镖局的请帖来了。这个请帖可发出不少去,王爷、海川这是爷儿俩,大管家何吉、二管家何春、再往下刘俊、司马良、夏九龄、杨小香、杨小翠、洪玉耳、孔春芳、铁罗汉吴成,一共十二张请帖,都下到雍亲王府来。王爷一看这请柬还十分讲究,就是没有年羹尧的。便对海川说:“海川哪!你看,这怎么办呢?”海川说:“不要紧!我马上让刘俊到大栅栏儿去一趟,让我哥哥他们赶紧给大人补一份儿。”“一补就仨!他还带着两个管家呢。”“这我知道。”海川马上叫刘俊赶紧到前门,又要了三份请柬来。
到了三月初二,早早地大家伙儿都归置齐备,等年大人带着年福、年禄到了,吃完了中午饭以后,王爷吩咐外面准备,他们爷儿几个要走啦。徒弟们给海川提溜着子母鸡爪鸳鸯钺的包袱,海川腰里头围着自己的落叶秋风扫。王爷换了一件便服,大人也穿的是便服。年福、年禄,何吉、何春也都穿的是便服。他们爷儿几个一同打王府起身形,一路之上说说笑笑往南来。
出前门到了大栅栏儿的东口,刚一进铁栅栏门儿往里走,由打镖局子里头“呼啦啦”出来人可不少。紧头里走的就是圣手昆仑镇东侠侯振远跟北侠秋田秋佩雨,再往后西方侠于成他们,大家伙儿可就都来了。海川跟王爷一瞧:大部分都是这次下江南、两次杭州擂,又到八卦山的这些个宾朋。给头顶太极、脚踩八卦乾坤妙手王十古王老侠去了请帖,但是王老侠直到今三月初二都没来。大家想:可能就不来了。给云南八卦山哥儿五个都写了请帖。李昆、李太极把自己的四弟、五弟、七弟葬埋以后,自己在家里头闭门思过很难受,派人照顾玲珑岛,自己现在哪儿也不愿意去。这一次请帖来了,李昆一想去了之后,面面相观,多不好哇!但不去人也不大合适。这样,就派自己的二弟胡庭胡元霸带着八弟袖吞乾坤小武侯田方田子步,让他们哥儿俩带着几个随从人等,也来到了北京。西方侠于爷还喜爱田八爷这人,显着特别的近乎。
田八爷对西方侠于成,那也确实是唯恭唯谨,特别的尊敬。
陆陆续续地三月初二以前,人们就全到了。西方侠于爷一抱拳:“王爷,哈哈哈!算计着贵宾今天就该来了。您看看,这些日子山南海北的、咱们江南所遇到的宾朋差不离都到了,就等着王爷您啦。”“哈哈!老侠客爷,这么热闹的事儿,我怎么能不来呀!”海川也过来跟大家伙儿见面。大家伙儿给王爷行礼。王爷招手:“老年,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。”这样王爷便把年大人介绍给西方侠于爷和大家伙儿了,彼此见礼。于成高兴地说:“哎哟喝!连年大人都来了,这一次真为咱们三月三亮镖会增光助威!”当然,老侠侯振远派二爷侯杰告诉徒弟,晚上可得留点儿神,因为王爷跟年大人都在这儿。等大家伙儿都进来镖局之后,到了客厅,分宾主落座。黄灿、潘龙这些人也上来见过年大人,见过王爷,见过海川。大家喝茶。王爷知道年大人急于要知道亮镖会的事,这才细问:“秋老侠,于老侠客,您还得跟我们说说,这三月三亮镖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是每年一办吗?”北侠抱拳:“王爷,这个三月亮镖会呀,是应该一年一办。不过,人们都懒了,还因为有各种的事儿吧,也许三年,也许五年,也许十年八年,就不一定了。因为当初咱们有十三省总镖头,在江宁府设立松棚会,十三省有十三省的分会。这十三省总镖头是专保国家的粮饷,专做国家的御马快。这个好像是跟您提过了。
自从神镖将胜英胜子川这位老前辈死了以后,他的弟子黄三太再有能耐,也顶不起这摊儿来,结果十三省总镖头也就无形解散了,那么,同行同业的要办事怎么办哪?这就是每年十二家镖局每一个值一年,十二年一换,为什么说应该年年办一次亮镖会呢?年年办一次,就是同行同业中有什么事情,花了多少钱,到时候报报帐就成了。不见得年年都有徒弟们造得了花名册,在镖棚以内梅花圈上练练功夫,让大家伙儿都知道,将来有个失业什么的,你不要我还要用。后来呢,镖主们越来越懒,就不怎么办了,三年五年的不办一回。这一次不是不办,也不是想办,是非办不可了。因为有同行同业的怂恿,要夺取十三省总镖头,这个失误就在咱们双龙镖局。按理说他们这是两号,金龙镖局、飞龙镖局,这两号合成一号了。这个改字号就没通知同行同业,人家抓住这一机会,就要夺取十三省总镖局总镖头。这样呢,人家各镖局都得请来人,谁都惦着当这十三省总镖头。其实,谁当谁麻烦,胜三爷胜子川一辈子当十三省总镖头,那也够麻烦的。”王爷点头:“噢!原来是这样。老年,你听见没有?”年大人点了点头:“王爷,老侠们所说的,我都听见了。”“好好好。众位老前辈们谈谈武林轶事,我们听着特别的新鲜!”
大家伙儿你一言、我一语,就这么说起话来。这里头确实谈出不少事儿来,尤其是这一次西胜镖局勾结剑山蓬莱岛夺取十三省总镖头。这有关朝廷大事呀!年羹尧说:“来这么多高来高去的人物,到北京夺取十三省总镖头,没有镖行绿林的同业同道,说真的,他们会肆无忌惮的。”大人也知道这事儿很悬!直到第二天一清早起来,伺候王爷跟大人梳洗已毕,四位总管大人也都梳洗完了,于爷说:“咱们可该走啦。”外头备好了马,镖师、伙计以及随行人等。各种军刃包袱完全都带好了,多少匹马都在大门外。化地无形隐逸侠甘雨甘凤池、过海乌龙展大旺、神刀红眉叟郑奎郑天雄、铁戟将高林高无甫,左臂神刀炳南宫洪利、神行赛罗宣普妙、长眉罗汉铁背禅师普照、望潭庄的二老陶润陶少仙、陶荣陶少华,全来啦!英雄云集北京城。小弟兄们也各自背着包袱,都往外来。甘虎早就好啦,一点儿毛病没有了。他们跟傻叔叔于恒,吴成见着,这是最对劲儿的人,又说又笑。大家伙儿陪着王爷众星捧月到了镖局子门前,海川问张雄:“哪匹马是王爷的?”张雄一指,海川过来拿镫比了比腰际,认为王爷骑着合适,才对王爷说:“请爷上马吧!”
王爷跟于老侠他们都抱拳:“僭越僭越啊,我先上马啦!”“王爷您请吧。”
王爷上马。把大人的马拉过来,比比镫也合适,请年大人上马。再请四位总管家上马。伙计小弟兄都在后面跟随。黄灿、潘龙在后头也上了马。
由大栅栏儿出来往北,顺着东河沿一直往东。“三月三,蟠桃宫”,据说这是王母娘娘的庙,而且后院还有一棵梭罗树。总之三月三,北京城内蟠桃宫十分热闹,卖豌豆黄儿的特别多。哎呀!做买做卖,真是人烟稠密,拥挤不动。一溜一溜的大棚,绿女红男,很多很多人都来逛蟠桃宫。他们爷儿这些人可没心思逛这蟠桃宫,直接赶奔亮镖会。这个亮镖会的镖棚也叫松棚会,坐落在蟠桃宫正门的对过儿,占地有几十亩地。东西南北四个扎起来的大花牌楼,悬灯结彩,彩绸随风飘摆,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布满了松枝。为什么叫松棚会呀?就跟这松枝儿有关系。四个牌楼周围,都是大条的晃绳,拴马的绳子,还有草笸箩。单有这么一部分人管这个事,马匹到这儿给人家摘了鞍垫嚼环,刷饮喂料,给喂好了。群雄陪着王爷、大人完全都下了马,只有本镖局安排的人把马匹拉走。大家伙儿转到西北角上才知道这一共是四个牌楼四个门。这四个门儿可不正,就分东北、西北、西南、东南。东边单棚有一个大厨棚。这个厨棚可就大啦,有回教棚、有汉教棚、还有素菜棚。
因为有出家人,人家吃素菜,人家清真就吃清真的菜,这些早都计划出来了。
王爷他们随着西方侠于爷打东北角儿这门往里走,看真了整个大棚。这个大棚搭起来很高。当中有天井,有气眼。北京城三月的风,刮起来也刮不到那儿去,而且这个席棚也非常的厚实,风也进不来,下雨也能挡几指雨,上头完全都插满了松枝。说真的,就松枝儿这笔钱可也不少呢!门口有值年的镖旗,一共是两杆,上垂手一杆蓝缎子旗面儿一丈六、白蜈蚣走穗白火焰儿、白飘带、葫芦金顶、白缨子,上头有字:“杭州双龙镖局南号”,底下一个“黄”字。下垂手就是双龙镖局北号一个“潘”字。大家一瞧,就知道这是值年的标旗。目前是双龙镖局南号值年,实际上合为一号了。
大家伙儿可就进来了。王爷进了亮镖会的松棚,抬头一看,四面席棚团团围住了当中的梅花圈。什么叫梅花圈呢?也就是用木板搭起来,木桩子栽下去的这么一个练武的地方。方圆得够十丈,四面有台阶,周围有护心栏杆,护心栏杆上也插满了松枝儿,插满了鲜花,显着非常的好看。因为是梅花形,所以叫梅花圈,就跟五个大花瓣攒在当中一样。十丈见圆,正居中有个油灯在这儿悬着,如果白天完不了,晚上也可以点上灯,接茬儿练。一面儿三家镖棚一共是十二家,每一座镖棚也都不一样。由打东北角西方侠于爷、南北二侠、侯镇东侠跟着王爷、大人、海川往里这么一走,往西一拐,北面一拉溜儿三家。路北紧东头把角儿这家就是黄灿,这是值年的镖局,谁值年谁在这儿,双龙镖局南号,口面很大。靠东面有个楼梯,楼梯口这儿斜插着一口镖旗,这杆镖旗是一丈二尺长的杆儿,蓝缎子旗面,白蜈蚣走穗儿,白飘带儿,银枪罩顶,白缨子上头有字:“杭州双龙镖局南号”。圣手昆仑镇东侠侯振远这儿有一把椅子,按理说,老侠侯振远就应该在这椅子上坐着,这是侯振远替徒弟办事。但是侯老侠忙啊,不可能坐在这儿,所以这个椅子空着。
这口面很大,前头有道栏杆,再往里是一张一张的金漆八仙桌,摆着干鲜果品、茶壶茶碗,单有茶房侍候着。后头有不少的桌子,再往后还有个屏风,屏风后头还有地方儿。因为爷儿几个没进来,不知道里头是干什么的。西方侠于爷就陪着王爷跟大人,由打双龙镖局南号这儿往西来,挨着双龙镖局的三间口面,也是一道护心栏杆,里头有桌椅板凳有屏风,屏风后头可能坐着人。敢情刨出他们爷儿几个刚来的外,人家都按部就班地早来了。在楼梯口这儿,也有一把椅子,上面坐着一位老镖主,鼓上飞仙丁瑞龙。老头花白剪子股儿的小辫,花白胡子,两道蚕眉斜飞入天苍,一双虎目闪闪夺神。在这镖棚的正面儿里头桌后头也坐着几位,当中大高个儿,生铁牛朴鹿,上垂手三爷铁禄铁木金,下垂手神行无影伍金堂,连镖师带伙计喝着茶,谈谈笑笑也是有这么四五十口子人。其实,屏风后头可有四位高人哪!谈笑清居无极子老剑客尚道明、爱莲居士太乙剑客何道源,青云长老宝镜禅师,还有丢了点穴镢的老筛海爷金元。人家都有军刃,只有老筛海爷空着双手来的。老四位正在这儿坐着,喝着茶谈着话,由屏风挡着,往外瞧可以看得见,外边往里瞧什么也看不见。鼓上飞仙丁瑞龙丁大爸站起来了,挨着排儿的给西方侠于爷、南北侠以及镇东侠所有的群雄都见了礼,说了几句寒暄话。于老侠说:“丁镖主,您忙着,我们爷儿几个往那边看看。”海川也过来跟丁瑞龙见了面,跟铁三爸他们大家伙儿都拱拱手。
大家看着他们老几位众星捧月陪着王爷跟大人又往西来,这就是北面的三家。尽西头路北的这家,也是三间口面的席棚,在这楼梯口这儿,斜插着一杆镖旗,一丈二,白缎子旗面蓝蜈蚣走穗儿,蓝火焰、蓝飘带、银枪罩顶,蓝缨子上头有字:“汉口利盛镖局陆地仙狐上官伦、玉面小灵狐上官瑞”。
在栏杆里头桌子后头,椅子上坐着不少的镖师、伙计、以及外请的武林同行同道。大家伙儿嗑着瓜子、喝着茶,谈笑风生。这时见于爷领着一班人接踵而至,上官伦、上官瑞赶紧站起来了,给众位老侠客爷见礼,西方侠于爷也寒暄一番。王爷好在认得他们,上官伦、上官瑞过来给王爷也行礼,王爷伸手相搀:“哎哟喝,两位镖主,你们都早来了啊!本爵我没有很好地招待。
等咱们亮镖会完了,本爵我置点儿酒席要请请你们哥儿几个。”“王爷,怎么敢叨扰您呢!这儿招待得挺好。我们一来到北京,所有一切花费我们大家伙摊,每年或者三、五年都有这么一次。”“好啊!忙着忙着。”于爷说了几句话,大家伙儿再往前走,可就调头往南了,也就是西面的三家镖棚的紧北头这家。三间口面,栏杆里头桌子后头坐着不少的镖师、伙计以及一些外请的人。楼梯口儿这儿有三把椅子,坐着仨人,为首的这位赤红脸儿,岁数大点儿,花白胡子白的多黑的少了,穿着一身银灰,扎着绒绳,脚底下福字履鞋,没带军刃,这就是单鞭将边老桥。二一位就是二爷金老寿,三一位是三爷侯老佩。这是远东镖局关东三老。海川在后头看得也很清楚。大家伙儿跟三老致意,三老过来连王爷这些人都见了礼。好在这些人都是熟人,说了会儿话之后,大家伙儿可就由打这儿往南来了。
走到西南的正当中,西方侠于爷可不走了:“王爷!大人!你们注意看看,只有这家镖局最要紧。”五间口面后头有二十四扇屏风,二十四扇屏风后头有什么看不见。前头跟别的镖局棚子也不一样,都有桌椅板凳,这儿完全都是大方桌。大方桌与大方桌挨在一块儿,搭起一个大高台来。这个大高台上头都有棕团,没有椅子,在正居中坐着一位老仙长,站起来身高得在七尺开外,双肩抱拢,猿背蜂腰,身上穿银灰色儿的绸子道袍,掐着右黄口,系水火丝绦,左搭丝绦扣,双摆灯笼穗,肋下佩着宝剑,银灰色的中衣儿,厚底儿的云鞋,白袜子打护膝过了膝盖。抬头往脸上看,这么大的年纪面如冠玉,又似三月桃花,红中透粉,粉中透润,一脸的宝色。两道修眉雪霜白,寿毫多长,遮住了二目,眼皮儿耷拉着,看不见眼神。鼻如玉柱唇似丹霞,一对元宝耳,连鬓络腮,一部白胡须扇满前胸。顶都谢没了,挽发长冠,金簪别顶,拂尘插在背后,棕团上打座。他就是驰骋武林、叱咤风云的剑山蓬莱岛的首席军师,云台剑客燕普燕云风。